第四百一十二章 公子可为无心之师

    正自走着，一股油腻夹着花椒味道传来。

    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妇人手蹲在木棚的门外正以翻炒几片肥肉，里面多是花椒和一大锅的白萝卜。

    二个满身泥的男孩，站在铁锅旁守着。

    怀里抱着自己的小碗，那神情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肉一样。

    妇人一边翻炒一边对自己男孩说道：“别馋！一会让你姐姐给先生端一碗去，我们再吃。”

    李修元沉默片刻后，在路过妇人的时候，在锅边的石头上放下二枚银币，轻声说道：“给孩子。”

    说完，也不等一脸惊容的女人发出惊叫，继续往小巷深处走去。

    妇人一愣，看着石头上的银币吓得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直到看着少年离开，又往左右望了一下，确信没有人见到这一幕之后。

    才快速将眼前的银币一把抓起，然后往贴身的衣服里藏了起来。

    眼前如此黑暗的一幕，便是李修元身在轮回塔中历尽了三世轮回，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至少他在五域皇城永远看不到这些。

    我有金币却不敢给那妇人，便是银币也怕害了她。

    城东客栈的伙计告诉他，这里用上银币，已经算得上是富有人家了。

    而李修元的身上只有一些为数不多的银币，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在通天河边看众生的不离和尚。

    忍不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跟这里相比，通天河边算得上是天上人间了。

    至少在那里人们不是花金币，便是用灵石。

    叹息之下，双脚如同千斤沉重，他走得很慢，他想多看看这里的众生，虽然他还不是人间的神仙，但是他想看见这里的众生。

    他甚至在想，命运让无心经历眼前的一切，难不成跟自己让不离和尚在通天不是同样的一个道理？

    都是为了看见自己？看见众生的疾苦？

    正想着要去哪里找无心的时候，只见前面用肥肉花椒炒萝卜，妇人家的女孩端着一个饭碗走了过来。

    碗里盛着白米饭，饭上几片青菜，青菜边上的两块显眼的肥肉，虽然已经让妇人熬得几乎看不出来这是一片肥肉了。

    李修元心里一痛，他突然间想起那两个守在锅边等着吃肉的小男孩。

    这样的经历，莫就是他，便是当年天山上的小白也不曾经历过。

    想来想去，怕只是有在神龙大陆，让人一路追杀挨饿的小黑了。

    李修元侧身让小女孩先过，想了想跟在她的身后。

    他很想看看，这个妇人舍不得给孩子吃的肥肉，到底要送给怎么样的一个先生？

    一路来到这片破落不堪小巷的最深处，一间黑色石头搭成的木棚外面，女孩碗着碗来到了木棚的门前。

    还没等这个年约七岁的女孩敲门，身后跟来了两个弟弟。

    远远地跟他打招呼，喊道：“姐姐，娘喊你赶紧给先生吃，我们一起回家吃肉！”

    女孩的脸色突然间有些难看，上前轻轻地敲了一下木棚的门，说道：“先生，请吃饭！”

    女孩脸色在先生打开门的瞬间恢复了笑容，看着面前这个一脸苍白的男子说道：“先生，我娘让我送饭来了。”

    只是一眼，让李修元如被雷击，站在不远的地方半晌说不出话来。

    从木棚里走出来的先生眉清目秀，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

    虽然不再是光头模样，却也仅仅比光头的僧人多一寸长的黑发而已。

    李修元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便是入了轮回，命运之神也不忍让你改变往日的容颜么？

    便在这会，又和几个男孩、女孩端着黑面馒头走了过来，纷纷要给先生留下。

    先生看着眼前的一帮孩子，微笑着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爹娘，先生自己会做饭，以后不要再送了。”

    似乎早就习惯了先生这样的话语，几个孩子也不害怕，挤着跑进先生的屋里，将拿来的食物堆在桌上，然后轰的一声跑开了。

    “先生我们这回先放下，下回不送了。”

    直到远远地跑开，孩子们的声音才传了过来，那意思却是向先生证明我们还会再来的。

    先生望着碗着饭的女孩微微一笑，说道：“早就说了，不许再送，为何不听？”

    女孩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个小男孩，望着先生说道：“娘说今天买了肉，要请先生尝尝。”

    先生一看不行，只好转身取了碗拿起筷子，从女孩的碗里捡了青菜，又夹了一片肥肉。

    然后看着她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着你两个弟弟回家吃午饭，再过一个时辰还得过来上课。”

    女孩微微一笑，跟先生点了点头，然后看了身后的弟弟一眼，转身往家里跑去。

    两个男孩跟在后面喊道：“可以回家吃肉了。”

    “吃了饭记得过来上课！”先生看着小女孩喊了一声。

    “先生放心，不会迟到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身后跟着两个等着吃肉的弟弟，一路往家里方向路去。

    如路人一般的李修元站在木棚的一旁，目睹眼前发生的一切。

    看着眼前这间破屋，看着已经跑回家吃饭的孩子们。

    看着从眼前这个一身长衫比自己这件还要破旧，脸上却没有一丝阴霾的男子。

    心里无比震惊，有说不出来的情绪。

    便是方寸上的万道佛光不曾洗去他三生三世的情缘，南宫世家富可帮国的富贵留不住他向佛之心。

    一句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让五域无数红颜倾心动情的家伙。

    一个三入佛门最后去牵了天山剑宗天之娇水之手的家伙。

    一个让自己入了三生三世，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三生三世的家伙。

    一个让自己入了九幽之下的家伙……转世之前的南宫无心。

    轮回转世之后的无心，竟然在李修元看来未知的世界，一个叫康川城西，一间破败石屋里的无心。

    脸上比前世还要宁静，丝毫没有一丝的火气，更不要说杀气。

    轮后之后的无心，虽然一身青衫不知洗了多少回，却遮不住他如行走在人间神佛的气息。

    那是一种神圣、干净、透明的气息。

    这种气息，他只在雪峰山上老和尚的身上见过。

    还没等他出言相询，小巷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一阵吵骂声、一阵呵斥的声音。

    一群衣着光鲜手持长刀的家伙，冲到了石屋的门前。

    一个肥脸的胖子看着捧着碗的先生，高声呵斥道：“今天该交保护费了，否则不许在康川城里讲课。”

    李修元一愣，心里止不住叹了一口气。

    果然，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即便是破败如厮，连饭都吃不上的破巷之中，依旧会有土匪恶霸的存在。

    望着头顶的天空，李修元心道却是喃喃自语道：“我恐怕不能遵守跟你的约定了。”

    天空飘过一朵白云，并没有传来秦广王的警告。

    李修元摇摇头，嘀咕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啊，最多我不去干涉他人生的轨迹。”

    肥脸的胖子，一身都是高贵丝绸长袍，手里捏着一方丝巾，显然是想遮住巷子里的臭味。

    一身青衫如洗的无心问道：“康川城连给孩子讲课，也要交保护费吗？”

    肥脸的胖子说道：“莫说是你，便是这里所有的人，每个月都要交二枚铜币，你算什么东西？”

    无心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是东西。”

    肥脸的胖子看着他厉声呵斥道：“你已经欠了二个月的保护费了，一共二十枚，今天不交，我就拆了你这一身的骨头。”

    无心想了想，转身将手里的碗放在门里的桌上。

    走出来看着眼前的胖子说道：“我没有钱，只有人。”

    肥脸的胖子顿时气得浑身发颤，从身后之人的手里一把抢过长刀，欲向无心的胸口砍去。

    没有人敢阻拦他，眼前除了胖子带来的混混，便是李修元。

    李修元站在无心的身旁，他想看看转世后的无心，究竟有没有继承他前世的那些修为。

    然而当长刀斩出，一身青衫的无心依然没有一丝的反应，便是这样安静地站在屋前，

    李修元这才想起，或许转世后的无心，只是一介凡人。

    倘若自己不出手，这个曾经的佛都才子，便要倒在这土匪恶霸王的刀下……难不成让自己再往九幽这下走下一回不成？

    只是李修元依旧没有拿出自己的竹剑，只是上前了一步。

    然后在无心和一帮土匪恶霸的目瞪口呆之上，一身麻布粗衣的少年上前一步挡在了石屋前的先生。

    然后肥脸的胖子手里的钢刀发出“咔嚓！”的声音寸寸断裂，掉落在脚下的污水之中。

    然后十几个喊打喊杀，冲上来的黑衣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觉得自己眼睛突然间被天空吕的太阳射穿之下燃烧了起来。

    然后他们握刀的右手指也断了，鲜血飞溅在自己脸上，有一道腥咸的味道冲进了他们的嘴里。

    然后这些失去右手，失去双眼的家伙如白日撞鬼，于一阵惊叫、惨呼、哭嚎声中，一路跌跌撞撞往小巷往逃窜而去。

    李修元看着跑在最后，在地上摔了几回的胖子说道：“从今天起，这里归我保护。”

    ……

    “先生贵姓？”

    李修元扭过头来，看着无心温和说道：“你跟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我想应该可以为你做些事情。”

    直到这时，站在石屋前的无心依旧一脸的平静，看不出一丝的喜悲。

    跟眼前的李修元拱手说道：“在下无心，只是康川城中一介凡人，公子适才伤到的可是城东的恶霸，要不你赶紧离开这里吧。”

    李修元心里再叹，心道你已经身入轮回，还对前世念念不忘么？

    想到这里轻声说道：“先生为何委屈自己身居破巷之中，身为先生你可以去城东，或者更好的地方教书育人。”

    无心摇摇头，说道：“这片旧巷里生活着很多心怀希望的人，圣人说：有教无类，我希望他们的孩子能学到更多的知识。”

    李修元闻言禁不住长叹一声，看着他悠悠地说道。

    “在我眼里众生原本是有类的，比如有的聪明，有的愚笨，有的孝顺，有的不孝……只是，众生却能通过教育，通过学习来消除这些差别。”

    轰隆一声，如在无心的头上响了一记春雷。

    望着李修元眼神变得明亮、灼热，他于康川城中见惯了流血冲突，却是除了自己一外，头一回听见圣人说。

    当即跟李修元揖手见礼，说道：“公子可为无心之师。”

    ps:三十日休息一天，七月暂定一天一更，请大家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