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师徒名分
李菡瑶还记得初见黄修的情景:自己穿着一身俗气的花衣裤,跑到黄家院子里看黄修伺弄花草。 她叫黄修“大爷”。 这是她在外行走养成的习惯:凡比李卓航年长的都称“大爷”,比李卓航年轻的则称“大叔”。 她那个小模样太招人爱,黄修再脾气乖张,对着那一张莹白的笑脸和漆黑纯净的眼眸,也讨厌不起来。况且,她能说会道,一点不怕生,虽是有目的接近,却毫不作伪,顺着旺盛的好奇心问出千奇百怪的问题。 黄修隐居的日子很平淡,见她可爱,便跟她闲扯起来。黄修的态度并不好,一副嫌弃不耐烦的样子,但李菡瑶并不怕他,依然缠着他问这问那。 这不娇气的性子很让黄修喜欢,再经过一番问答,发现这小丫头聪明异常,惊讶不已。 不过,仅此而已。 他既不问李菡瑶姓甚名谁、来自何处,更不透露半点自己的身份,只当她是村里的顽童。事实上,他在板桥村住了几年,并未见过这样一个小丫头。 李菡瑶竭力显示自己聪慧、乖巧、勤学等等优点,期望引起黄修的兴趣,从而收她为弟子。然说得口干舌燥,脸都笑酸了,黄修还是冷淡的很。 李菡瑶正觉得很心累。 这时,黄修收工了,洗了手坐到桂树下喝茶、下棋,嗯,还吃点心,李菡瑶顿时眼睛一亮。 黄修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还以为她嘴馋了呢。 李菡瑶却道:“我会下棋!” 一副想表现的小模样。 黄修不以为意道:“哦,那你下给我瞧瞧。就执白子。若能在我手底下走三步,这点心就给你吃。” 他依旧觉得李菡瑶馋他的点心,但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又舍不得走,便借口说会下棋;若不然,看见他吃东西,有点眼色的早走了。 李菡瑶不知自己被黄修视为小馋猫了,欢喜地走到黄修对面,从棋盒内摸了一颗白子就放在棋盘上。 一刻钟后,李菡瑶输了。 但是,早过了三步。 黄修眼中闪过异色,问:“谁教你下棋的?” 李菡瑶道:“跟爹爹行商,在街头看人下学的。” 黄修:“哦!” 原来是货郎。 李菡瑶催他再下第二盘。 横竖无事,黄修便允了她,接着又下了一盘。 这天,他们下了四盘。 李菡瑶一次比一次支撑的时间长。 黄修震惊不已。 傍晚,李菡瑶蹦蹦跳跳地走了,说回家。 第二天早饭后,她又蹦蹦跳跳地来了,跟在黄修身后看他伺弄花草,然后下棋。中间黄修忽然不耐烦,把棋子一撂,不下了,去书房找了本书看。 看书时,黄修斜眼瞅着李菡瑶,悄悄关注她动静。 李菡瑶仰着小脑袋,看书架上一排排的书,羡慕道:“大爷,我能借书看吗?” 黄修一顿,问:“你认得字?” 李菡瑶道:“嗳。” 黄修再问:“上过学?” 李菡瑶道:“没。就是跟爹爹行商的时候,遇到私塾,我就在外面听,学了不少字,能看书。” 黄修不信道:“就在私塾外面听了几天,你就能看书了?书上字都能认得?” 李菡瑶道:“不认得的找人问。”她可没说谎,不认得的字当然要问了,不过她是问爹爹和娘亲。 黄修:“……” 他定定地看了李菡瑶半晌,才道:“你想看什么书就说,我帮你拿。” 于是,李菡瑶挑了本《大靖风云录》。她喜欢听故事,看《大靖风云录》还能顺便学历史,多方便哪。这部书爹爹曾给她讲过,她可喜欢听了。眼下爹爹虽不在,这不有个大爷么。她看着黄修抿嘴一笑。 黄修帮她取出来,吃惊道:“你能看懂这个?” 李菡瑶淡定道:“慢慢看。我听说书的先生说大靖四灵的故事,可好听了,他们都记在这本书里。” 黄修:“……” 慢慢看就能看懂了? 很快,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李菡瑶一会儿问他这个字怎么读,一会儿问他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一会儿提出疑问…… 黄修原该不耐烦的,他也的确不耐烦了,嫌弃极了,不过却没将李菡瑶赶出去,因为李菡瑶问的问题并不浅薄可笑,不是切中关键,便是令人匪夷所思……黄修算是见识到李菡瑶逆天的资质,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就像小偷一样从他这里剽窃学问,还是明目张胆地偷。与这逆天资质不相称的,是小丫头写得丑字,实在太难看了。 黄修想:可惜了,认字可以随时问人,写字没人教导如何能写得好呢? 他问李菡瑶,为何这么爱读书。 他以为李菡瑶会说一番大道理,谁知李菡瑶认真道:“我认得了字,能写会算,将来做掌柜娘子。” 她可没撒谎。 李家好大的家业等她继承呢。 黄修:“……” 八天后,李菡瑶离开板桥村。 因为她看出来了,这黄修是没可能收她为弟子的,再耗下去也是白费工夫,先撤了吧。 这并非说她半途而废。 她认准的事是不会放弃的。 不是有个成语叫“欲擒故纵”么?她现在就在运用“欲擒故纵”,今年先撤,明年再来!学个三年五年的,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了,他想赖也赖不掉。 黄修见小丫头毫无预兆地走了,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往常平静的隐居生活。 收弟子? 没想过。 再聪明,他也不会收一个女子为弟子。 第二年春暖花开,李菡瑶又来了。 这次她在板桥村停留了十天。 第三年夏天,李菡瑶再来板桥村。 这次待了十五天。 第四年秋天,再来…… 黄修见识到小丫头恐怖的成长速度和妖孽的资质,从一开始的闲着没事打发时间,到最后每年盼着小丫头来,从春天盼到夏天,从秋天盼到冬天,经历了非人的心理煎熬,最终还是没下定决心收徒。 他自我安慰道:“何必拘泥于师徒名分呢?教了这么多年,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了。这样挺好。若真收了她,却不能改变她的命运,反会令她难过。毕竟她不能像男子一样科举入仕,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 李菡瑶努力了这些年也没打动黄修,心里也已经放弃了。她想:“何必一定要拜师呢?他教了我这些年,没有师徒之名,已有师徒之实。我该知满足才对。我拜师是为了求学,他既肯教我,我便学到了;若执着于师徒名分,倒像是冲着他的名望和地位来的,用心不纯了。” 这么一想,便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