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九章 小丑小人
朱常安经过多日不分昼夜地抄经和连番变故,不但消瘦不少,就连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有了改变。 按着他的性子,遇到挫折时,怎么也得蹦跶几下,至少也要找找助力。正常状况下,他与大皇子同病相怜,大皇子恨他刻骨,他头一桩要做的便该是去找大皇子解释清楚文兰那事与他无关,他二人都是被陷害,接着设法结盟才对。 可他依旧是抄经,抄经,抄经…… 半点反抗的行为都没有。 抄经有什么用?抄经比解开朱常珏的怨愤还要重要? 就连文兰的故意刁难,他也都忍下来了。 文兰从昨日开始便一直在为难他与昭妃。 文兰花样手段层出不穷,昭妃咬牙切齿,那面色时时处于要炸的状态,可朱常安却连难色都没露一个。 原因呢? 他是个逆来顺受的人? 怎么可能? 那么,他是有目的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程紫玉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 虽然他极力克制,可她就是感觉到了。 冷,在扬州的时候他眼中只是淡,可现在是冷…… 焦山不小,可游玩的景也不少,他们只选了其中人文和景观出色的几处景点停留。 日渐西斜,众人选择返程。 日光如金片一般撒在江面上,浪纹推开,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整个焦山岛更是红枫绿树,色彩绚烂。再有江涛拍岸,激浪白花,那景致就如山水画卷般美好的存在。 众人即便有几分疲累,却也不愿辜负此时这最美秋色。哪怕是先后上了那五条画舫,却也宁可吹着江风,看着美景,久久不愿入舱。 画舫玲珑不繁复,是就着江风的游船最好的选择。 程紫玉跟着太后和皇帝等人上了最前边的画舫。与他们一道的,还有几位皇子和文兰。 而皇后则带着一众后妃上了第二条画舫,其余众人也均是按着身份和性别,各自上了后边几船。 “太后娘娘,江上风大,到里边去坐吧。”程紫玉心头有事,忍不住开口劝。 “不,江风吹着舒坦。哀家想再看看景。”太后坚定摇头,她不想进舱,那里边太憋闷。 那厢皇帝也流连秋景。 对面岸上,密密麻麻的御林军已经到位,时刻准备接应画舫靠岸。皇帝也生出了些遗憾。 “母后,这秋高气爽,景致怡人,那咱们便绕岛一周再上岸,如何?” “皇上有心了,如此甚好。” 就这样,原本直行的画舫往右偏行,本最多只需一刻钟便能靠岸的路线这么一改,只怕至少要拖至两三刻钟了。 程紫玉微微蹙眉,想到了什么。 茶水到了。 “民女上船时听闻画舫上泡茶的水取自这焦山冬冷泉,味道清冽甘甜,泉水泡茶为上,想来滋味也是不凡。”程紫玉将茶碗递给太后。 老太太喝了一小口,便冲身后女官吉祥瞪眼啐声。 “这么好的茶水,给哀家放什么补药,白瞎了这好水。去,重新泡了茶来。” “民女会泡茶,民女来吧。”程紫玉心下一动。 “你知哀家口味?” “试试吧。” “那成,你来。” 文兰见状哼声,暗暗骂了声“马屁”,随后摆笑。“程小姐手艺不凡,不知可方便也为文兰泡上一杯茶来呢?” “是,公主稍等。” 瞧她高昂下巴,程紫玉无语摇头,文兰有够无聊。指使着自己就能给她满足感吗?她是多想将自己再踩上几脚啊,用得着这么不遗余力见缝插针么…… 程紫玉忍不住勾了勾唇,这心眼,真比针眼还小,难怪被人当刀子使。 自家山上就有泉眼,对于如何泡好茶程紫玉自然驾轻就熟。 她净手后拿了刚过了泉水的荷叶一卷,成了倒三角状,留了个眼,将泉水从荷叶上方注入,如此,泉水从荷叶眼里缓缓流进了泥金三足小炉……既将水再清过了一遍,也是带上了隐隐的荷香。 只这一步,便连皇帝的视线也一道引了来。 “哗众取宠!”文兰闷声扭过了头,再不看来。 水开,沏茶,她泡了好几杯,分送了出去。 太后刚要伸手接茶,程紫玉却将茶碗搁到了桌上。 “想要激发完全茶香,除了要摇香,还要闷香,原本该用紫砂的,既是茶碗,那便待再闷十息开盖。” 见她头头是道,太后也缩回了手。 那厢绿乔也端了茶碗递到文兰跟前。 文兰作势起茶,却是突然捂鼻。 “公主,怎么了?” “一股怪味。” “什么味?” “程小姐,你刚刚手洗干净了吗?用什么荷叶,你那荷叶可检查过,可别带了什么脏东西!” “不会吧?”绿乔也作势冲那茶碗凑过去,“是呢,隐隐的怪味。臭味!” 这话一出,太后和皇帝刚要伸向茶碗的手也是一顿…… 程紫玉笑了起来。 文兰的鼻子还真灵,那盖子没打开,茶碗离她有两尺远,她就闻到怪味了?那绿乔也不是个东西,真要有臭味,她端了茶碗走至五丈外的船舷,却到这会儿才嗅到? “怪味?”程紫玉蹙眉,随后做出了恍然大悟状指着桌前的杯子,“哟,绿乔姑娘,您茶碗拿错了。” “不可能!” 绿乔慌张打开茶碗,香味四溢,除了茶香,还有参片和枸杞等补药的气味扑鼻而来。茶叶都已泡开,颜色发暗,显然不是刚刚泡好,更不是程紫玉所泡…… 程紫玉心里冷笑。 文兰有意为难自己,十有八九不会喝自己的茶。 她若心里有鬼,认为自己有报复之嫌,便更不可能会喝。 而对程紫玉来说,她也不愿将亲手泡的茶送出去。 一来不想让文兰沾沾自喜,得势不饶人总想踩自己一脚。更重要的,是她怕文兰生了歹意做手脚。 万一文兰扔点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去茶水里,或是抱着肚子喊疼,自己想要摘清就麻烦了。 所以从一开始,程紫玉便故意长了个心眼。在示意宫女们端茶时,她错指了先前太后放下的那一杯。 套杯都是一个样,她泡茶时稍微动了动位置,绿乔果然半点不察。 而事实也证明,对待这文兰果然没法省心。 绿乔面色煞白,看向桌面,再瞧向了自己手中这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赶紧开口解释。 “公主,奴婢没有拿错,是那程紫玉错指了……” “闭嘴。” 文兰错了错牙。是自己掉以轻心了。杯子已经错了,绿乔不是拿错也只能是拿错了,否则呢?那个程紫玉正得宠,有太后护着,自己的奴才去与她争论,输的只能是绿乔…… 气氛有些尬。 尤其是太后方向,射向文兰的不喜更甚了。 昭妃见文兰吃瘪倒是乐极。 “绿乔,还不赶紧去给太后磕头。你刚刚都胡说八道什么了?太后娘娘喝过的茶是臭的?你还真敢说!太后没说臭,你倒嫌臭了,你胆儿不小,脑也不好吧? 还有吉祥那儿,你可赶紧去道歉!哪个不知太后娘娘的茶水都是由吉祥伺候的,你这么一说,岂不是坏了吉祥姑娘的名声? 吉祥的手艺可是整个宫中数一数二的,你骂她岂不是连着整个后宫的水准都骂进去了。” 昭妃声音不小,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吉祥看向文兰的眼神也顿时毒利了起来。 绿乔后背发凉,喉头发苦,文兰也比她好不到那儿去,吉祥是太后的心腹女官,得罪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哎哟,绿乔,你倒是赶紧的呀。” 昭妃全然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刚刚她本打算往后边那条画舫去的,哪知文兰早一步挽住了她,连连喊着头晕,和绿乔两人几乎是将她半拉上了这条画舫。她连续两日被文兰折磨地够呛,一肚子火气正无处发泄。 机会降临,她可得抓住了。这主仆俩栽了,自己也就不用被个小丫头片子欺辱了。昭妃想得清楚,面上关怀备至,暗地里却不遗余力。 “绿乔,你可得解释清楚了,是你自个儿的鼻子臭了。可别让太后和吉祥误会了……”误会是她们一个口臭,一个手臭。 绿乔扑通就跪下了,连连认错。说是她刚刚上岸前她抓了一把臭草,把手给熏臭了。是她的问题,与茶水无关…… 文兰上前狠狠踹了她一脚,命她今晚罚跪院中。 绿乔认罪,连磕了好几个头。 程紫玉笑着端起桌面上本属于文兰的茶水,一步步向文兰走去…… 她瞧见绿乔的手猛地一缩,也不知是将什么藏进了袖中还是将手缩进袖子擦了擦…… 她无语。果然,这是准备了什么本打算对付自己的。何必? “公主,您的茶水。茶能静心,您消消气。”程紫玉在文兰面前两尺处站定,随后冲文兰递出了茶水。 “公主品品,做个指教。这会儿趁热,味道当正好。” 昭妃看文兰面色发白,心下畅快至极。多少天了,她倒没想到这口气竟是这程紫玉帮自己出的。她看着程紫玉那是越看越顺眼,越发觉得对方讨人喜欢。 “公主怎么了?快接茶啊!程小姐的手都举酸了,是你让程小姐特意给沏的,您故意不接,倒叫人以为你是在刁难呢?” 文兰冲昭妃一瞪眼。老贱人! 她没伸手,是因为她看见程紫玉的手在抖。 她有预感,自己一旦伸手,那茶碗就得落地。而就此刻形势,但凡这碗落地,这脏水一定会落在自己头上。一定会被看作故意,一定被认定是自己恼羞成怒! 这贱人何其狡诈! 耳边聒噪敲边鼓的老贱人同样可恶!没一个好东西! 文兰只能对着绿乔从身后踢了一脚。 绿乔会意,膝行到了程紫玉跟前,高高举起了手。 “程小姐,我们公主手受伤了,您把茶碗交给奴婢就好。” 程紫玉看向文兰,展了一笑。 “小心烫。” 出乎文兰意料,程紫玉就这么将茶碗搁到了绿乔手上。 既未为难她,也不曾故意打翻去害了绿乔? 文兰忍不住腹诽,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多,多谢了。”众人灼灼的视线下,文兰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声谢。 程紫玉并未离开,示意文兰尝尝。 文兰张了张口,明显想要拒绝。 可皇帝太后都在看着她,昭妃一双眼更是盯住了她,这岂不是落个无理取闹? 打开碗盖,茶汤清澈,茶叶莹绿,卖相极好。 文兰抬眼看了程紫玉,见她在笑,学着自己先前的样子,笑得毫无心机。 这茶肯定有问题——文兰立马下了判定! 喝,还是不喝? 没错,她那么殷勤又好心,送到自己跟前来,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自己一句夸赞?她肯定是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她刚刚明明可以打翻茶水的,那么好的机会,可她没有,为何?肯定是有更恶毒的主意在等着自己。 茶里下药了吧?文兰莫名想到前几日中的药,顿时打了个冷颤。不,不行! “公主怎么了?” “没,没什么。”文兰挤了个笑,“我来尝尝程小姐的手艺。” 她伸手,端起茶碗的那一瞬,却是“哎哟”一声,“我的手……” 茶碗顿时滚落地面,茶水茶叶撒了一地。 只能这样了。 摔了,就好了。 “手好痛,对不住,辜负了程小姐的心意。” 文兰托住包扎好的手腕,“嘶嘶”唤得哀怨,演得认真。 可她抬起头时,却发现身前女子已走离,回到了泥炉边,开始给太后添茶…… 太后也不看自己,皇帝也扭过了头。 他们都在赞着程紫玉的茶。 说那茶水清冽,有种淳朴的香甜。荷香若有似无,完全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将茶叶的香气全都激发了出来。人还是要知足,能喝上这么碗好茶,就是福气…… 文兰沉默了。 她感觉那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也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从头到尾似乎压根就没人在意她,所有的戏都是她自己演的。 “君子坦荡荡……何必呢?”昭妃哼声从她身边经过。 小人?是呢!自己的作为就像个小人,所有人眼里,自己就似个小人吧? 又败了。 文兰再次看向程紫玉,对方压根没看自己一眼。 她在忙着手上的活儿,她那怡淡的神态仿佛在说,“你不是我的对手,对付你,我甚至都不屑于出手。” 文兰垂眸。 除去自己砸碎太后寿礼的那次,她与程紫玉的交锋一共三次。 三次的共同点,除了她全都惨败,便是对手都未使力,那么轻松,那么淡然。没有反击,也没用实际性的报复手段。 自己不是她对手! 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