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九头虫

    却说孙悟空见九头虫擒了八戒，心中惧道：“原来这厮恁般利害！我待回朝见师，恐那国王笑我。待要开言骂战，曾奈我又单身，况水面之事不惯。且等我变化了进去，看那怪把呆子怎生摆布，若得便，且偷他出来干事。”好大圣，捻着诀，摇身一变，还变做一个螃蟹，淬于水内，径至牌楼之前。原来这条路是他前番袭牛魔王盗金睛兽走熟了的，轻车熟路，直至那宫阙之下，横爬过去，又见那老龙王与九头虫合家儿欢喜饮酒。

    悟空远远看见，不敢相近，爬过东廊之下，见几个虾精蟹精，纷纷纭纭耍子。悟空听了一会言谈，却就学语学话，问道：“驸马爷爷拿来的那长嘴和尚，这会死了不曾？”众精不知道悟空是变化来的，道：“不曾死，缚在那西廊下哼的不是？”悟空听说，又轻轻的爬过西廊，真个那呆子绑在柱上哼哩。悟空近前道：“八戒，认得我么？”八戒听得声音，知是悟空，道：“哥哥，怎么了！反被这厮捉住我也，快些放我下来！”

    悟空四顾无人，将钳咬断索子叫走，那呆子脱了手道：“哥哥，我的兵器，被他收了，又奈何？”悟空问道：“你可知道收在那里？”八戒道：“当被那怪拿上宫殿去了。”悟空道：“你先去牌楼下等我。”八戒逃生，悄悄的溜出。悟空复身爬上宫殿，观看左首下有光彩森森，乃是八戒的钉钯放光，使个隐身法，将钯偷出，悄然到牌楼下，叫声：“八戒！接兵器！”呆子得了钯，便道：“哥哥，你先走，等老猪打进宫殿。若得胜，就捉住他一家子；若不胜，败出来，你在这潭岸上救应。”

    悟空大喜，只教八戒仔细，莫要轻敌，八戒道：“不怕他！水里本事，我略有些儿。”悟空闻言，便丢了八戒，负出水面不题。这八戒束了皂直裰，双手缠钯，一声喊，打将进去。慌得那大小水族，奔奔波波，跑上宫殿，吆喝道：“不好了！长嘴和尚挣断绳返打进来了！”那老龙与九头虫并一家子俱措手不及，跳起来，藏藏躲躲。这呆子被九头虫抓了，心中气恼，不顾死活，闯上宫殿，一路钯，筑破门扇，打破桌椅，把些吃酒的家火之类，尽皆打碎。

    那九头虫看八戒过来，急忙将公主安藏在内，再急取月牙铲，赶至前宫喝道：“泼夯豕彘！怎敢欺心惊吾眷族！”八戒骂道：“这贼怪，你焉敢将我捉来！这场不干我事，是你请我来家打的！快拿宝贝还我，回见国王了事。不然，决不饶你一家命也！”那怪那肯容情，咬定牙齿，与八戒交锋。那老龙这才定了神思，领龙子龙孙，各执枪刀，齐来攻取。八戒见自己打不过他们，也不持强，虚幌一钯，撤身便走，那老龙帅众追来。须臾，撺出水中，都到潭面上翻腾。

    却说孙悟空立于潭岸等候，忽见他们追赶八戒，出离水中，就半踏云雾，掣铁棒，喝声：“休走！”金箍棒打下，只一下，把个老龙头打得稀烂，可怜血溅潭中红水泛，尸飘浪上败鳞浮！唬得那龙子龙孙各各逃命，九头驸马看见，不敢追赶，收了龙尸，转宫而去。

    悟空与八戒且不追袭，回上岸，备言前事。八戒道：“这厮锐气挫了！被我那一路钯，打进去时，打得落花流水，魂散魄飞！正与那驸马厮斗，却被老龙王赶来，却亏了你把他打死。那厮们回去，一定停丧挂孝，决不肯出来。今又天色晚了，却怎奈何？”悟空道：“管什么天晚！乘此机会，你还下去攻战，务必取出宝贝，方可回朝。”那呆子却是兴致过了，意懒情疏，徉徉推托，悟空催逼道：“兄弟不必多疑，还象刚才引出来，等我打他，好回去吃一顿安稳的酒席。”

    两人正自商量，只听得狂风滚滚，惨雾阴阴，忽从东方径往南去，悟空怕是九头虫请来的帮手，急忙仔细观看，原来那乃二郎显圣，领梅山六兄弟，架着鹰犬，挑着狐兔，抬着獐鹿，一个个腰挎弯弓，手持利刃，纵风雾踊跃而来。

    悟空道：“八戒，那是我七圣兄弟，倒好留请他们，与我助战。若得成功，倒是一场大机会也。”八戒道：“既是兄弟，极该留请。”悟空道：“但内有显圣大哥，我曾受他降伏，不好见他。你去拦住云头，叫道：‘真君，且略住住。齐天大圣在此进拜。’他若听见是我，断然住了。待他安下，我却好见。”那呆子答应，急纵云头，上山拦住，厉声高叫道：“真君，且慢车驾，有齐天大圣请见哩。”那二郎见说，即传令就停住六兄弟，与八戒相见毕，问：“齐天大圣何在？”八戒道：“现在山下听呼唤。”二郎道：“兄弟们，快去请来。”那六兄弟乃是康、张、姚、李、郭、直，各各出营叫道：“孙悟空哥哥，大哥有请。”悟空这才上前，对众作礼，遂同上山。

    原来这二人，虽然是大战一场，可是那时候却是各为其主，不得不打，可是打起来之后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本领相当，便生出来惺惺相惜之意，再加上两人都是那好结交朋友的性子，故此此时相见，亲如一家，二郎迎见悟空，携手相搀，一同相见道：“大圣，你去脱大难，受戒沙门，刻日功完，高登莲座，可贺，可贺！”悟空摆手道：“不敢，向蒙莫大之恩，未展斯须之报。虽然脱难西行，未知功行何如。今因路遇祭赛国，搭救僧灾，在此擒妖索宝。偶见兄长车驾，大胆请留一助，未审兄长自何而来，肯见爱否。”二郎笑道：“我因闲暇无事，同众兄弟采猎而回，幸蒙大圣不弃留会，足感故旧之情。若命挟力降妖，敢不如命！却不知此地是何怪贼？”六圣道：“大哥怎么忘了？此间是乱石山，山下乃碧波潭，万圣之龙宫也。”二郎惊呀道：“万圣老龙却不生事，怎么敢偷塔宝？”

    悟空道：“他近日招了一个驸马，乃是九头虫成精。估计是这九头虫蛊惑老龙，他郎丈两个做贼，将祭赛国下了一场血雨，把金光寺塔顶舍利佛宝偷来。那国王不解其意，苦拿着僧人拷打。是我师父慈悲，夜来扫搭，当被我在塔上拿住两个小妖，是他差来巡探的。今早押赴朝中，实实供招了。那国王就请我师收降，师命我等到此。先一场战，被九头虫腰里伸出一个头来，把八戒衔了去，我却又变化下水，解了八戒。才然大战一场，是我把老龙打死，那厮们收尸挂孝去了。我两个正议索战，却见兄长仪仗降临，故此轻渎也。”

    二郎道：“我与那老龙也有些交情，不过你们既伤了老龙，正好我不用估计情面。”八戒道：“虽是如此，奈天晚何？”二郎道：“兵家云，征不待时，何怕天晚！”康姚郭直道：“大哥莫忙，那厮家眷在此，料无处去。孙二哥也是贵客，猪刚鬣又归了正果，我们营内，有随带的酒肴，教小的们取火，就此铺设。一则与二位贺喜，二来也当叙情。且欢会这一夜，待天明索战何迟？”二郎大喜道：“贤弟说得极当。”于是却命小校安排，悟空道：“列位盛情，不敢固却。但自做和尚，都是斋戒，恐荤素不便。”二郎道：“有素果品，酒也是素的。”悟空这才答应，于是众兄弟在星月光前，幕天席地，举杯叙旧。

    正是寂寞更长，欢娱夜短，众位脾气相投，谈天说地，吃的高兴，早不觉东方发白。那八戒几钟酒吃得兴抖抖的道：“天将明了，等老猪下水去索战也。”二郎道：“元帅仔细，只要引他出来，我兄弟们好下手。”八戒笑道：“我晓得！我晓得！”你看他敛衣缠钯，使分水法，跳将下去，径至那牌楼下，发声喊，打入殿内。此时那龙子披了麻，看着龙尸正哭，龙孙与那驸马，在后面收拾棺材哩。这八戒骂上前，手起处，钯头着重，把个龙子夹脑连头，一钯筑了九个窟窿，唬得那龙婆与众往里乱跑，哭道：“长嘴和尚又把我儿打死了！”那驸马闻言，即使月牙铲，带龙孙往外杀来。这八戒举钯迎敌，且战且退，跳出水中。这岸上齐天大圣与七兄弟一拥上前，枪刀乱紥，把个龙孙剁成几断肉饼。那驸马见不停当，在山前打个滚，又现了本象，展开翅，旋绕飞腾。二郎即取金弓，安上银弹，扯满弓，往上就打。那怪急铩翅，掠到边前，要咬二郎；半腰里才伸出一个头来，被那头细犬，撺上去，汪的一口，把头血淋淋的咬将下来。那怪物负痛逃生，逃生去了。八戒便要赶去，悟空止住道：“且莫赶他，正是穷寇勿追，他被细犬咬了头，必定是多死少生。等我变做他的模样，你分开水路，赶我进去，寻那宫主，诈他宝贝来也。”

    那八戒依言，分开水路，悟空却变作九头虫象前走，八戒吆吆喝喝后追。渐渐追至龙宫，只见那万圣宫主远远望见，不识得真假，急忙把悟空让到里面，道：“驸马，怎么这等慌张？”悟空道：“那八戒得胜，把我赶将进来，觉道不能敌他。你快把宝贝好生藏了！”那宫主急忙难识真假，即于后殿里取出一个白玉匣子，递与悟空道：“这里面是九叶灵芝，你也拿去。”悟空看见，问道：“那佛宝何在。”公主道：“那佛宝你不是拿在了身上，怎么如今反倒向我要？”

    悟空听了，知道那舍利被九头虫拿走，便将这一个匣儿收在身边，把脸一抹，现了本象道：“宫主，你看我可是驸马么？”宫主慌了，便要抢夺匣子，被八戒跑上去，着背一钯，筑倒在地。还有一个老龙婆撤身就走，被八戒扯住，举钯才筑，行者道：“且住！莫打死他，留个活的，好去国内见功。”八戒遂将龙婆提出水面，悟空随后捧着两个匣子上岸，对二郎道：“感兄长威力，得了宝贝，扫净妖贼，只是那佛宝舍利被九头虫拿去，不知去往何方，还要计较。”二郎道：“即如此，那九头虫被细犬咬了，定然跑不多远，我待与你一起擒妖，奈何家中有些事情，要先回去料理，待你查明九头虫去向，可再找我！”兄弟们也俱道：“孙二哥既已功成，我们就此告别。”悟空感谢不尽，欲留同见国王，诸公不肯，遂帅众回灌口去了。

    见二郎神等人走了，八戒埋怨道：“猴哥，我说我要追着那九头虫，追上一钯打死也就罢了，你偏不要，如今叫他走了，我们去哪里寻找他。”悟空道：“谁知道那怪谨慎，把佛宝都带在身上。”八戒道：“你看看那怪如今身在何方？”悟空跳在半空，哪里还有九头虫一丝踪影，只能回来对八戒说道：“我等出来一日，恐师父等着着急，先回去告知师父一声，再做计较。”八戒点头答应，于是那悟空捧着匣子，八戒拖着龙婆，半云半雾，顷刻间到了国内。

    二人还未入城，却看见那外面热闹，原来那金光寺解脱的和尚，都在城外迎接，忽见他两个云雾定时，急忙近前磕头礼拜，把二人接入城中。那国王与唐僧正在殿上讲论，这里有先走的和尚仗着胆入朝门奏道：“万岁，孙猪二老爷擒贼获宝而来也。”那国王听说，连忙下殿，共唐僧，沙僧，迎着称谢神功不尽，随命排筵谢恩。唐僧道：“且不须赐饮，且先问一问我徒弟结果如何，若是着小徒归了塔中之宝，即可饮宴，若是那妖怪厉害，还要再想办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