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托孤
被臣子频繁逼宫的帝王不多,赵祯就算一个。 最近奏疏满天飞,都在劝他接宗室子进宫。赵祯自然有些恼火,他不动声色的在观察着这些臣子…… 张八年奉命去打探,得了不少小道消息。 “……两家郡王府都有人去结交,他们还算是谨慎,没敢接触……” 这是本能反应,若是那两家人现在就去结交臣子,赵祯这里想都不用想,直接换人。 “外面有些传言,说赵允弼阴沉,怂恿赵允良父子出头和赵允让家争斗,自己坐拥渔翁之利,还说什么……不举让赵允弼心胸扭曲。” 不举? 赵祯差点破功,他干咳一声,极力忍住笑意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换过人听到这等问题肯定要犹豫一下,可张八年却毫不犹豫的道:“难说。” 难说就代表怀疑。 赵祯沉吟了一下,说道:“让韩琦和李璋来,让沈安也来……” 韩琦是首辅,李璋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武将的首领…… 沈安来作甚? “宰辅都来,重臣都来……” 赵祯目光淡然,“朕今日宴客。” 官家要宴客? 宫中一阵忙乱,幸好官家请的人不多,所以一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就绪。 重臣们一脸懵逼的进宫,大伙儿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为何,等看到沈安后,又觉得古怪。 这小子来干什么? 大家按照官位坐下,沈安在最后面。 稍后赵祯出来了。 他换了便服,群臣见了心中不禁一松。 便服就代表不是大事,不是公事。 开宴了,沈安坐在最后面没人管,就甩开膀子吃。 别人都在慢慢吃喝,甚至还停下来歇息歇息,装个雅致,可在看到这厮奔放的气势后,不禁都微微摇头。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赵祯也看到了这一幕,陈忠珩就用目光请示了一下,他却摇摇头,然后说道:“朕御极已久,诸卿多有襄助,朕都一一记着。” 群臣都微微低头表示谦逊。 “嗝!” 一个饱嗝声传来,赵祯不用看,也不想看,一脸黑线的继续说道:“大宋开国至今已然过了百年,百年大宋……要往何方去?朕不知,诸卿可知?” 群臣低头,这话不好接,对错都容易被人揪住把柄。 “陛下,臣以为大宋该往高处去。” 赵祯哦了一声,说道:“你且说来。” 沈安端坐着,腰背挺直的让那些重臣们艳羡不已,可自己的老腰却没法这么坐。 “大宋立于中原,看似繁茂,可周围不是豺狼就是虎豹。如今人人都讲平安无事,可这个平安无事还能维系多久?” 沈安看向前方的韩琦,韩琦没搭理他。 能和平就和平,难道你还想要开战? 沈安微微摇头:“大宋,辽人,西夏,三个地方互相牵制,于是大宋就得了和平,可……恕臣直言,这个和平是祈求来的,不稳当,总有一日,草原上会再度集结起无数虎狼……到了那时,内忧外患的大宋该如何应对?” “什么内忧?耸人听闻!” 这话说的突兀,却代表了不少人的心声。 三冗年年说,可大宋还不是年年都这么熬过来了? 外患大家承认,可你能怎么办? “辽人和西夏都是虎狼,这是外患,可怎么办?说的好听,可怎么办?” 说话的是刘展,他的地位也不算高,就在沈安的斜对面,大抵领先三个身位。 沈安夹了一片烤羊肉,入嘴有些冷,但别有一番风味。 刘展见他从容,就冷笑道:“至于内忧……陛下统御大宋多年,某看到的只是蒸蒸日上,所谓三冗,当可徐徐图之,莫要重蹈覆辙……” 沈安咽下了羊肉,刘展一脸正色的道:“年轻人莫要急躁,治大国如烹小鲜……” “你烹个给某看看?” 沈安放下筷子,目光炯炯的盯住了刘展,说道:“整日牛皮哄哄的说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来,今日你烹个给沈某看看。别叫嚣,来,说点实在的,大宋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怎么弄?你来点实在的……” “某……某……” 刘展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上面的赵祯本是有些微怒,看到他的模样后不禁微微一叹,对沈安的那点不满也消散了。 一番话就被逼得无话可说,这等人没啥本事,也就是厮混罢了。 可大宋厮混的官多了去,难道都罢黜了? 那么他的皇位怕是有些不稳妥了。 “某什么?” 沈安咄咄逼人的道:“大宋内忧外患,内忧最直接的问题就是钱……问问三司使包公就知道,大宋现在是何状况。寅吃卯粮了!还沾沾自喜,你喜个什么?等官员越来越多,军队越来越多,耗费越来越多时,要准备怎么收税?收十年以后的?” “好了!” 赵祯的心情被沈安给搞坏了,他沉声道:“诸般事务都要一一去解决,不着急。” 这个皇帝是心灰意冷了,再无半点进取心。 沈安心中遗憾,旋即就想起了赵仲鍼。 他渐渐沉默了下来,赵祯微微颔首,觉得这小子算是长进了。 他眯眼看着下面,突然说道:“朕知道诸卿有些不自在,有人酒量好,好得很,可在朕的面前却不好痛饮……来人。” “陛下。” 有内侍上前等候,赵祯的目光转动,含笑道:“取三个大杯来。” 三个? 给谁? 是给宰辅吧。 韩琦、曾公亮,孙抃老糊涂了,不算,那就还有个欧阳修…… 正好三杯。 众人都心中有数,稍后三个大酒杯被送来了,有人斟满酒,赵祯微笑道:“韩卿……” 韩琦起身,接过酒水,说道:“臣唯忠心耳!” 他仰头干了,众人都含笑看着。 下一杯该是曾公亮了吧。 这就是宰辅的待遇,让人艳羡啊! “刘卿。” 刘卿? 姓刘的?谁? 大伙儿没找到人,等内侍捧着酒杯走到殿前司指挥使李璋的身前时,大家才恍然大悟。 合着是官家的亲戚啊! 李璋起身,先恭谨行礼,然后才接过酒杯喝了。 文武头领都喝了酒,第三杯是谁的。 沈安看到群臣的目光在梭巡,大多是好奇,心中不禁有些悲哀。 这不是好酒,这是托孤的酒啊! 这段时间赵祯被群臣狂轰乱炸了一阵,他肯定有所触动,还有些担心。 他能担心什么? 他担心自己哪一天突然倒下了,这个大宋可能平稳过度。 官家对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信心…… 这个发现让沈安有些黯然。 “沈安……” 沈安抬头,见到了一堆不解的目光,这些不解马上就变成了嫉妒。 他起身,默然行礼。 酒杯很大,沈安一口气喝,再抬头时,就多了些酒意。 赵祯笑道:“三位卿家都是忠心耿耿的臣子,朕已尽知。” 这是暗示! 沈安觉得应当是这样。 随后宴会散去,群臣涌出了大殿。 韩琦走到了李璋的身边,低声道:“可知官家的意思吗?” 李璋木然道:“不知。” 韩琦笑了笑,也不去找沈安。 一路到了政事堂前面,就见一个官员正在等候。 “见过韩相。” “何事?” “韩相,交趾使者来了,求见官家。” “交趾使者?李日尊好快……这是得了消息就派人快马而来吗?” 韩琦眯眼道:“陛下今日不会见他,把他安置下就行了。” 官员应了,等去驿馆时,却没见到交趾使者,就问了小吏。 “说是去见沈待诏……” 官员赶紧去告诉了韩琦,韩琦闻听了只是笑了笑,说道:“那使者怕是要怒气冲冲的出来。” 曾公亮做了一阵子次相,正觉得韩琦看来还不错,就放松的道:“韩相怕是轻视了沈安吧?” 韩琦哦了一声,眸色微冷,问道:“为何这般说?” 曾公亮笑道:“韩相怕是没见过京观,交趾使者应当见过……” “你什么意思?” 韩琦微怒,曾公亮心中暗自乐了,“没什么意思,沈安令人筑京观,在交趾人的眼中就是魔王般的人物,那使者怎敢和他翻脸……” 他当时见到京观可是暗中心颤,回到营地后悄然呕吐了一阵子,胆汁都吐出来了。 韩琦冷笑道:“你却是小瞧了交趾人,那些人凶狠,哪里会怕什么京观……” 曾公亮也收了笑容,说道:“那么……拭目以待就是了。” 边上的官吏们都面面相觑,等出去之后,有人说道:“二位相公这是在打赌?” “可不是吗,不过却不只是打赌。” “这话怎么说的?” “曾相是次相,韩相是首相,这人谁愿意屁股后面被人盯着?” “是啊!韩相就想打压一番曾相,而曾相同样想给韩相一记下马威……这是……斗上了?” “没错,他们拿了沈安来做赌注,却不知谁能赢。” “谁赢了就占了先手,所以都不会退让。” “那就赶紧派人去,去沈安家外面蹲着。” …… 沈安家很好找,交趾使者带着两个随从一路寻摸了过来。 “就是这里。” 带路的闲汉得了引路钱,就冲着里面喊道:“待诏……有外藩人找……” 交趾使者黝黑矮小,他默然看着,等里面有脚步声传来后,就低声说道:“这是通风报信……沈安此人竟然还能得了闲汉们的帮衬,可见也是个泼皮般的人物,稍后都谨慎些。” 大门打开,庄老实问道:“敢问贵客身份。” 交趾使者拱手道:“交趾使者李柏,求见沈待诏。” 庄老实问道:“所为何来?” 李柏笑了笑,说道:“某刚到汴梁,还未坐下就来求见沈待诏,乃是为了大宋和交趾的未来而来。还请待诏拔冗相见。” 庄老实心想交趾人,那不是才被我家郎君弄了个大京观吗? 这是来做什么的? 认输服软了? 他心中得意,就去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