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1章 比水灾更可怕的是什么?
血珠子顺着长刀滚落在水里,混着从广利水门冲进来的浑浊的洪水,成了一片粘稠的血色。 寇准、王曾、李迪等人,踏着浑浊的泥水,登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将士们正在慌慌张张的往城下跑,见到了寇准等人到了以后,又生生止住了步伐,重新回到了自己在城头上的岗哨。 陈琳派遣了几个宦官,趴在了浑浊的泥水里,准备让赵祯踩着宦官们搭成的人桥过去。 却被寇准出声喝止了。 赵祯只能趟着没过脚踝的泥水,走到了城墙下的阶梯边上。 寇季紧随其后。 其他官员、宦官、宫娥,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起登上了城墙。 城墙上。 守城的几位将军已经得到了通禀,在寇准等人登上城墙以后,就主动迎了上来。 “臣等见过官家、见过太师……” 守城的几位将军齐齐抱拳施礼。 寇准当仁不让的抢夺了赵祯的话语权,眉头紧锁着问道:“灾情如何?” 广利水门守将王承仅躬身道:“回太师,洪水已经淹没了城外的护城河,已至城墙上一尺处。” 王承仅是已故琅琊郡王王审琦七子,年纪跟寇准一般大,是一员老将。 他经历过数次黄河决堤,所以对于黄河决堤的灾情大小,有着清楚的判断。 洪水淹没上了城墙一尺,那就说明城外的洪水暂时还威胁不到城里。 有城墙阻挡,洪水会沿着城墙流向其他地方。 寇准缓缓点头,沉声又道:“几处水门都封上了吗?” 王承仅点头道:“黄河的洪水冲到了城墙下的时候,下官就让几处水门的守军,封上了水门。” 寇准长出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寇准之所以追着王承仅发问,就是为了确认汴京城有没有被淹没的危险。 如果汴京城有被淹没的危险,那他就一定会先让人带着赵祯等人撤出汴京城。 寇准回过身,对李迪等人道:“一起去看看吧。” 众人点点头,随着寇准一起,到了城墙的垛口上,向城外望去。 城外。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滔滔洪水。 洪水冲击着大树在水中翻滚。 人、畜,在洪水中偶尔露出头,还没等到呼救,翻腾的洪水瞬间会将其淹没。 一些百姓们乘着木盆,趴在门板上,随着洪水翻滚,上下起伏。 每一秒,都有人被淹没在洪水里。 绝望的呼喊声,响彻整个汴京城的城头。 听的人头皮发麻。 一个妇人泡在水里,紧紧的抱着怀里的木桶,被洪水冲到了城头下。 她奋力的拍打着已经被洪水侵湿的城墙,乞求城墙上的救命。 不需要人吩咐,城头上的将士就甩了绳索下去,妇人急忙把木桶绑在了绳索上。 当木桶绑在绳索上的那一刻,她无力的瘫倒在了洪水里,被洪水所吞没。 她在洪水里挣扎了许久,早已精疲力竭。 她没有力气攀着那一节垂到她面前剩下了不多的绳头攀上城头。 将士们快速的把木桶拽了上来。 在木桶里,躺着一个粉嘟嘟、肉乎乎,小小的身影。 他睡的正熟。 他根本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的父母,随着这一场洪水,已经永远的消失在了世间。 然而。 似妇人这般在垂死之际,侥幸被冲到城头下的人不多。 更多的人,变成了洪水里的浮尸。 隔着老远,只能看到水面上起起伏伏的麻布衣物在飘荡。 当一片浮尸混着洪水里的枯柴汇聚到了城头下的时候。 李迪恼了,“去年才重修的黄河河堤,怎么会决堤?!” 寇准、王曾等人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其他的官员们也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查吧!” 寇准沉默了许久以后,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王曾语气冰冷的道:“查出来以后呢?” “杀!” 赵祯哆嗦着说。 死人不可怕,赵祯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死人。 那是宫里一个不守规矩的老宦官,企图给他吃一些不知名的东西,被陈琳抓住了以后,赵恒当着宫里所有宦官、宫娥的面,生生的活剐了他。 所以赵祯在很久以前,就不怕死人。 但是一堆的死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有些怕了。 人的浮尸和畜生的浮尸,在枯柴下若隐若现的时候,像是地狱一样。 任何一个看到这场面的人,头皮都会发麻。 赵祯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纯真的少年了,在跟随寇准三人学习理政的这段日子,他多多少少已经了解到了不少的政务。 通过三人刚才的对话,他大概能听出来。 黄河决堤,很有可能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 这一场洪水,若是天灾。 那么朝野上下只能认了。 可若是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那么这些人都该杀。 寇准三人听到了赵祯喊出的‘杀’字,并没有异议。 他们默认了赵祯的说法。 王曾目光在寇准、李迪二人身上盘桓了一下,冷冷的道:“老夫兼任着刑部尚书,此事就交给老夫全权去查。” 不等寇准、李迪二人开口。 王曾就阴沉着脸下了城墙。 李迪在王曾走后,开口道:“老夫去协助户部、三司,做好灾后的安抚事由。” 说完这话,李迪也走了。 寇准背负上手,看着城外的滔滔洪水,吩咐道:“召刘美、曹利用、曹玮、高处恭、朱能五人过来。” 陈琳答应了一声,下去召刘美五人。 陈琳下去通知了一声,便有宦官策马去找这五人。 寇准转身又吩咐王承仅道:“传令给四门的将士,全力搭救飘到了城下的灾民。” 王承仅拱了拱手,答应了一声,下去传令。 寇准带着赵祯、寇季二人,皱着眉头,盯着城外的滔滔洪水。 许久以后。 朱能先一步到了城头上,施礼过后,询问道:“太师召见下官,有何吩咐?” 寇准沉声道:“你负责率领龙神卫的兵马,守好皇城,避免有人趁机作乱。” “喏……” 朱能答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赵祯在朱能走后,板着小脸,声音沉重的问道:“太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派遣兵马去救灾吗?为何要固守皇城?朕又不在皇宫里。” 寇准看了赵祯一眼,又看向了寇季,问道:“你知道为什么?” 寇季点点头。 寇准道:“那就由你为官家解惑。” 寇季点了点头,对赵祯道:“三日之内,洪水不退,只要有人鼓动,百姓们就会冲击皇城。” 赵祯愕然的道:“为什么?” 寇季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因为他们觉得,宫里有粮。” 赵祯依旧一脸愕然。 寇季解释道:“汴京城是一座拥有百万人的大城,每日里耗费的粮草无数。所以每日都会从各处水道运进来无数粮食。 如今洪水锁城。 粮食运不进来,那么汴京城里的存粮,就会快速的被消耗殆尽。 一些奸商们也会趁机哄抬粮价,借此牟利。 又或者趁机囤粮,造成没有粮食可卖的迹象。” 赵祯认真的道:“可以花钱从粮商们手里把粮食买过来,分给百姓。” 寇准、寇季祖孙二人闻言,皆是一愣。 寇准瞥了赵祯一眼,懒得搭理他。 寇季苦着脸道:“官家还真是仁慈。” 赵祯愕然道:“不然怎么办?” 寇季道:“有良心的商人不多,他们若是知道了朝廷要花钱采买他们手里的粮食,他们只会把价钱抬的更高。 朝廷那些钱财,可填不满商人们的欲望。” “人心不足,欲壑难填?” 赵祯疑问。 寇季点点头,道:“不错……所以碰到这种事情,只能勒令商人们把粮食交出来,然后再按市价补偿他们钱财。 若是不从……只能杀人拿粮。” 赵祯看向寇准,问道:“太师也是这么认为的?” 寇准冷冷的道:“不错!” 赵祯撇着嘴,道:“那就这么办吧。” 旋即,他又抬起头,问道:“给了百姓粮食,百姓们就不会冲击皇城了吧?”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若是汴京城里的粮食吃完了呢?” 赵祯愕然的看向寇季。 寇季竖起三根指头,道:“有人曾经算过,汴京城里的存粮,只够百姓们吃三天。三天以后,除了一些豪门大户外,大部分百姓家里的粮食都会吃完。 百姓们若是没有粮食可吃,他们就会冲击豪门大户去抢粮,冲击皇宫去抢粮。” 赵祯愣愣的张大嘴,说不出话。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洪水可怕,汴京城里的百姓闹起来更可怕。” 赵祯听到这话,一脸忧愁。 寇季没再开口。 沉默了良久,赵祯说道:“自从朕记事起,汴京城已经闹了三次洪水了。有一次,父皇还带着朕躲在宫里的艮山上。 就没有什么办法一劳永逸,让汴京城里的百姓们免去水患之苦吗? 如果没有水患之苦,百姓们不就不闹事了吗?” 寇准听到这话问题,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有倒是有,只是不容易办。” 赵祯追问道:“什么办法?” “迁都!” 寇季淡淡的说出了两个字。 赵祯徒然瞪大两眼,愣在原地。 许久以后,他追问寇季,“为什么要迁都呢?加固黄河河堤不行吗?” 寇季抬起了一只手,道:“黄河的河床在这里。” 寇季又沉下了一只手,又道:“汴京城在这里。” “你觉得朝廷能够营造出阻挡水往低处流的这个天性的堤坝吗?” 赵祯愣愣的说不出话。 寇季没有再开口。 想要解决黄河带给都城百姓的麻烦,除了迁都,没有第二条路。 毕竟,黄河的河床,远高于汴京城,几乎跟汴京城内最高的建筑铁塔寺持平。 只要黄河泛滥,洪水涌入到汴京城,那是必然的事情。 所以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麻烦,唯有迁都。 而迁都可不是一件小事。 不是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能办到的。 中间牵扯的利益纠葛多不胜数。 除非赵祯能掌控朝廷所有的大权,然后以毅然决然的姿态迁都。 不然,根本办不到。 刘美到了以后,寇季吩咐刘美,让刘美率领皇城司的人手,配合李迪在城内张榜安民,做好灾后的安抚工作。 随后曹利用、曹玮等人也到了。 寇准令他们带着禁军将士,在洪水退散以后,尽可能的救助城外的灾民。 同时还得配合被洪水阻挡在城外的粮商们,尽快把粮食运进汴京城。 避免发生粮荒,百姓动乱。 刘美、曹利用等人接到了命令以后,也没有含糊,马上去做准备了。 是夜。 寇准就带着寇季、赵祯二人住在戴楼门上的城门楼子里。 洪水不退,他不打算让赵祯回宫。 因为赵祯一旦回了皇宫,若是汴京城里发生了动乱,他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寇季猜测,寇准之所以把赵祯带在身边,很有可能不仅仅是在防止百姓动乱。 也有可能在防止赵元俨趁机兵变。 赵元俨的狼子野心,在被寇季揭穿以后,寇准、李迪、王曾三人已经派人秘密的调查过了。 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在他还没有露出足够的马脚前,寇准必须防着此人。 寇季在入夜以后,派人回了一趟寇府,告诉了向嫣,水灾暂时不会蔓延到汴京城内,让她不需要惊慌,安安稳稳守住寇府即可。 派人通知了向嫣以后,寇季就无事可做。 他陪着寇准、赵祯二人在城门楼子里待了一夜。 翌日清晨。 在一阵哭嚎声中,寇季幽幽转醒。 从城门楼子里探出脑袋一瞧,就看到了王曾押解着一批官员,上了城墙。 那些官员哭的十分凄惨,一个个嘴上喊着冤枉。 王曾并没有搭理他们,而是走到了寇准、赵祯二人身前,沉声道:“官家、太师,黄河河堤崩了,果然跟这些贼子有关。 经过老臣昨夜详查,他们皆在去年黄河河堤营造的时候,贪污了营造河堤的钱财。 合计十五万六千四百贯。” “官家!臣等没有贪污啊!” “官家,臣等冤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