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6章 合格的当家大娘子
华夏自古以来都十分重视入土为安。 亦有死者为大的说法。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人陵寝。 但凡是故意或者刻意动人陵寝的,几乎就是缺德冒烟的代名词。 动自己祖宗的陵寝,那就是大不孝,猪狗不如。 华州寇氏的人,拿寇准的伯父、寇季的二曾祖的遗骨做筹码,要挟寇准,简直是猪狗不如。 道德二字,已经被他们无情的践踏。 贪欲迷失了他们的双眼,使得他们越过了道德底线,疯狂的起舞。 纵然是一直对族人怀着一种友善态度的寇准都看不下去了,更何况是其他人。 寇季听完了寇准的一席话,沉声道:“寇氏在华州也算是华族,他们拿祖先遗骨做筹码,就不怕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吗?” 寇准眼中充满了看透俗世的光芒,讥笑道:“他们只要高官厚爵,他们才不会在乎别人戳他们脊梁骨呢。” 寇季面色微微一冷,“我之前还想着,他们虽然不堪,但好歹是族人,迁他们到封地上去,能多富贵几代。可如今看来,确实没必要迁他们过去了。” 寇府的王爵是世袭罔替,纵然坐在王位上的人不堪,只要大宋还存在,只要大宋不削藩,那就一定会扶持着姓寇的人一直在王位上坐下去。 寇氏的族人若是迁移到了高丽,必然会跟着沾光,多富贵好几代。 可如今寇氏的族人连道德底线都不顾了。 那寇季就不想搭理他们了。 “此事我会奏明官家,让官家给我们寇府和寇氏做一个割裂。不过一旦官家下旨给我们寇府和寇氏做了割裂,民间难保不会有人趁机散步对你我祖孙不利的消息。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 但祖父您好不容易得来了圣贤的名声,若是因为一群小人给毁了,那就划不来。” “老夫生于寇氏,被寇氏的人牵连,老夫认了。终究是老夫醉心于政事,无暇教导他们,才让他们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寇准摇着头,叹息了一声,显得十分的落寞。 寇季见此,安慰道:“祖父不必自责,该给的都给了,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祖父在出仕以后,派人在华州建立了寇氏族学,更是请动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去教导寇氏子弟。 可他们没看到祖父您帮他们搭建的青云梯。 反倒是在歪门邪道上越走越远。 如今居然得寸进尺,以先人遗骨相要挟。 简直是恬不知耻。” 寇准苦着脸,叹气道:“可惜了你二曾祖了。他那么好的一个人,竟然有这么一群背宗忘族的后人。” 寇季略微一愣,沉吟着道:“祖父是担心他们真的动二曾祖的遗骨?” 寇准没有隐瞒,点头道:“你二曾族真的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当年老夫年幼的时候,你曾祖父在魏王府做记室参军。老夫是在你二曾祖辐照下长大的。 你二曾祖虽然不及你曾祖父有才学,但人却比你曾祖父有趣。 他在教授老夫学问的时候,总是能引经据典,抖的老夫哈哈大笑。 老夫最喜欢听他调侃古人。 老夫现在都还记得,当初你二曾祖教老夫背杜甫诗集的时候,调侃杜甫一把年纪了,还去追求人家小姑娘,简直就是一个老不羞。 说来也怪,先生们将的学问,老夫总是记不住。 可你二曾祖讲的学问,老夫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也正是因为有你二曾祖教导,老夫不及弱冠,便高中进士。 所以,你二曾祖的遗骸,别人可以糟蹋。 但是老夫得护着。” 寇氏,可不是什么寒门,而是真正的名门望族。 寇准先世曾居太原太谷昌平乡,后移居冯诩,最后迁至华州下邦,其远祖苏岔生曾在西周武王时任司寇,因屡建大功,赐以官职为姓。 寇准的父亲,也就是寇季的曾祖父寇湘乃是后晋开运年间考中进士甲科状元。后应诏任魏王记室参军,因屡建功勋,被封为国公,追赠官职至太师尚书令。 寇准的旧事,寇季几乎都知道。 听到了寇准担心二曾祖的遗骸,寇季沉声道:“此事祖父不必担心。待到官家给我们做了割裂,我会派人去华州盯着此事。 他们若是敢动二曾祖的遗骸,我一定会让范仲淹治他们一个不孝的罪名,然后将他们发配到燕山府去。 到时候我会吩咐镇守燕山府的杨义,好好照顾照顾他们。 我会保他们性命无忧,但他们再也不可能享受荣华富贵。” 寇准长叹了一口气,“我寇氏,怎么会变成这样……” 寇季坦言道:“名门望族,世家大户传承的久了,总会出问题,没有只兴不衰道理。要时常的修剪上面长出来的枝枝蔓蔓,才能让它长久的延续下去。 华州的寇氏以后或许会落寞。 但韩地的寇氏,正在崛起。 您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寇准听到此话,失笑道:“你倒是会说好听的哄老夫开心。” 寇季沉声道:“那我随后的话,恐怕就要令你不开心了。” 寇准愣了一下,叹气道:“你要说的是你爹和你那些弟弟?” 寇季点头道:“虽然祖父您未将他们纳入您新立的族谱。但他们终究是我爹和我弟弟。只要您活着,我活着,就没办法彻底的割裂干净。 所以他们即使不在您新立的族谱内,也要跟着天赐去韩地。 他们对天赐而言,都是血亲长辈。 他们要是为难天赐的话,天赐反倒不好处理。 虽然我告诉过天赐,到了封地以后,山高皇帝远的,他想怎样就怎样。 可事实上,真到了封地以后,他们要是为难天赐,天赐也不好下狠手。 因为世俗的一些礼法,不是说你离开了大宋,就可以弃之不顾。 世俗的礼法已经刻在了我们骨头里。” 下狠手处置血亲后辈,那就公正无私。 可下狠手处置血亲长辈,那就要背上一个弑字。 寇天赐真要是背上了一个弑字,手下的人可就不好管了。 人家心里肯定会对你有想法的。 寇准听完了寇季一席话以后,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回头你别去老宅了,老夫去一趟。 这个家里也该立一立规矩了。 若是你爹和你那些弟弟不遵从。 那就别怪老夫心狠。 你爹能拿捏你,老夫也能拿捏他。” 说到此处,寇准撇了寇季一眼,“老夫真做了什么狠事,你也别怪老夫。” 寇季闻言,赶忙道:“不敢责怪祖父……”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嫌弃的道:“你小子比老夫心还狠。” 寇季一愣,哭笑不得的道:“祖父何出此言?” 寇准哼哼道:“你明明猜倒了老夫会下何种狠手,却不阻拦老夫。” 寇准能下那种狠手? 抢在寇礼为难寇季或者寇天赐之前,将他逐出府门。 让其变成一个孤魂野鬼。 等寇礼变成了孤魂野鬼,他就算再作,也跟寇府无关。 寇礼可是寇季的亲爹,寇季明明猜倒了寇准下狠手以后,很有可能将寇礼逐出府门,却并没有阻止。 寇准自然要埋怨一下。 寇季听到了寇准的埋怨,失笑道:“在我诸多长辈当中,也就您拿我当血亲。” 寇季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可寇准看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寇季那话是什么意思,寇准心里清楚。 寇季如今的血亲长辈,只有寇准和寇礼。 寇准当寇季是血亲,可寇礼却没有。 寇礼在寇季面前,完全没有一个当父亲的样子,也没有担起父亲的责任。 寇礼对寇季,比民间认的那种干亲都不如。 寇季可是寇礼亲生的,不是路边上捡的。 寇礼如此对寇季,实在是愧为人父。 寇季说出刚才那句话,只是有感而发。 可寇准却觉得寇季那句话里充满了酸楚。 寇准缓缓起身,有些怜惜的对寇季道:“你刚刚封王,风头正盛,不适合出去晃荡,难免引人话柄,近几日就在府上待着歇息,陪一陪妻儿,别出去。 奏请官家割裂寇氏的事情,写一封奏疏递进去就行了。 老夫回头会亲自到宫里去找官家。” 在朝堂上,功劳太大的话,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特别是功劳大,手里的权力更大的时候,就更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在风头正盛的时候出去晃荡,总会被一些人嫉妒、构陷。 寇准当年就是因为风头太盛,被王钦若构陷,最后被罢了相位。 寇准吃过亏,所以不愿意看到寇季吃亏。 寇季随后可是要留在汴京城的,而不是去韩地就封。 若是寇季随后会离开汴京城,去韩地就封的话,寇季才不在乎这些。 寇季知道寇准是一片好意,也就没有拒绝,点头笑道:“知道了,祖父……” 寇准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背负着双手,晃晃悠悠的离开了寇季的卧房。 寇准离开以后没多久,向嫣重新出现在了卧房内。 手里依旧端着一碗参汤。 向嫣走到了寇季身边,顺手将手里的参汤递给了寇季,“妾身刚刚温了一下,你趁热喝……” 寇季笑着点了点头,端过了汤碗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向嫣上下打量着寇季,低声道:“相公你瘦了……” 寇季喝了一口参汤,笑着道:“我倒是觉得自己胖了。” 向嫣摇头道:“不仅瘦了,还黑了不少……” 寇季一口闷了碗里的参汤,放下了碗,感慨道:“出征在外,哪有不瘦不黑的道理。比起那些阵亡的将士,我幸运多了。 我身上唯一的伤势就是此前策马从河西赶到幽州的时候,两腿上摩出的血痕。 其他人身上,不是刀伤就是箭伤,更有甚者还丢了命。” 向嫣指了指寇季的肩头,“你身上还有此前受的箭伤。”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那是在西夏战场上受的伤,又不是在河西和辽地受的伤,不能算。” 向嫣认真的道:“都是你的功劳,怎么可以不算。” 寇季失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说到此处,寇季看着向嫣,略带愧疚的道:“这一年辛苦你了。” 寇季征战辛苦,可向嫣打理寇府庞大的家业,照顾寇准,照顾寇天赐和寇卉,也辛苦。 向嫣听到寇季此话,展颜一笑,“相公你出去了一趟,帮妾身搏了一个王妃,辛苦的是相公。” 其实向嫣并不是在乎王妃的身份。 她真正在乎的是,这个身份是寇季为她拼来的。 王妃对其他大部分人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但是对向嫣并非如此。 向氏又不是小门小户。 向敏中活着的时候,前往向府,求娶向嫣的皇族又不是没有。 其中便有以后能承袭王位的。 向嫣要是贪王妃的身份,恐怕早就嫁进了赵氏,又怎么可能便宜了寇季呢。 寇季见向嫣笑容灿烂,就忍不住道:“此前的事情,是我不对……” 向嫣笑着道:“相公说的是此前在开封府驿站发生的事情吗?”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既然知道,你还问。” 向嫣道:“妾身知道相公公务繁忙,所以相公效仿圣贤,过家门而不入,妾身能够理解。 只是天赐儿和卉丫头却不理解。 卉丫头在你策马狂奔过去以后,哭了好一场。 妾身怎么安慰都没有。 最后还是天赐儿忍住了哭腔,陪着妾身一起哄,才哄好。 之前你要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回到了府上以后,卉丫头可是赌咒发誓说,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也不知道谁跟她说相公最喜欢钱财。 所以她特地在你回京的时候,偷了妾身手里的钥匙,从库房里搬了几箱子黄白之物,在你面前撒给了百姓。 她说她当时隔着老远,看到你脸都被气变色了,高兴的笑了大半天。” 寇季听到此处,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向嫣掩着嘴笑道:“那丫头被你惯坏了。”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叹气道:“她胡闹你也不管管?” 向嫣失笑道:“她可是你的宝,妾身怎么敢管?再说了,那丫头现在慢慢的也有自己主见了,纵然是妾身不给她钱花,她也能从其他地方诓来钱。 之前寿王在京城的时候,她就从寿王手里诓骗了一箱金叶子。 那可是曹皇后私底下送给寿王的体己钱,让他用来赏赐宫人的。 却被卉丫头骗了一个干净。 还有宝庆那个丫头,跟卉丫头穿一条裤子。 两个人凑在一起,那真是无法无天。 别人知道她们一个是你闺女,一个是你儿媳妇,所以不敢管,也不敢得罪。 纵然是宝庆那丫头的亲娘张嫔,碍于你的面子,也很少责罚她。” 寇季挑起了眉头,笑着道:“我面子就那么大?连后宫的嫔妃都要给我面子?” 向嫣笑着点头,“那可不……汴京城里如今都在盛传,说你的面子,可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面子还好使。 你那几个弟弟,借着你的面子,没少收别人的钱。 不仅如此,还给人家许了官爵。” 寇季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此事你都知道了?” 向嫣愣了一下,笑着道:“刚才祖父告诉你的?说起来,此事还是我告诉祖父的。你那几个弟弟,收人钱的时候,惹了不少麻烦。 公公那边处理了一些,还有一些处理不了的,就上门来找妾身。 你不在,公公又找上了门,妾身就只能看着给处理了。” 寇季沉声道:“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你也笑得出来?” 向嫣笑着道:“妾身只是觉得你那几个弟弟傻的可爱。” 寇季疑问道:“什么意思?” 不等向嫣开口,寇季却已经猜出了向嫣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他们胡作非为,是有人在背后教唆的?” 向嫣笑着点头,道:“他们才多大一点,平日里欺负欺负人就顶天了,哪有那个胆子在背后给人许官许爵?” “谁?” “相公可记得范讽此人?” “……” 寇季皱眉道:“此人不是已经被贬出京了吗?当时我还想着收拾此人呢。只是后来给忘了。 你的意思是我那个几个弟弟胡作非为,背后是范讽在教唆。” 向嫣坦言道:“不仅仅有范讽,还有范讽背后的一个学社。名义上是一个以文会友的学社,可是背后却干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寇季微微眯起了眼,“我原以为此人离京以后,会收敛一二,没想到如此不知死活。” 寇季看向向嫣道:“此事你不用管了,回头我会处理。” 向嫣笑着摇头道:“那可晚了。府上的人查到范讽背后的学社弄了不少脏钱,便派人去将那些脏钱拿回来,顺便给范讽一个教训。 可派去的人出手太重。” 说到此处,向嫣便不再开口。 寇季却明白了向嫣的意思。 范讽,以及范讽背后的学社,八成是没了。 寇季有些意外的看着向嫣。 向嫣盯着寇季道:“相公你征战在外,妾身一个人守家。总有那么一些不开眼的东西,以为你不在,妾身就好欺负。 妾身只能让人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咱们寇府,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即便是官家、皇后,见了你和祖父,那也是以礼相待。 一群跳梁小丑,居然敢打我寇府的主意,那妾身就只能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寇府的手段。” 寇季听到此处,忍不住感叹道:“你还真是一位合格的当家大娘子……” 向嫣轻声笑道:“相公别觉得妾身的手段酷烈就行了。” 寇季笑着道:“你做得对,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应该强硬一点。此前我征讨西夏的时候,你娘家的人就被人教唆着,想从你手里抢夺我寇府的家产。 现在又有人在背后利用我寇府的人。 你娘家的人,你没办法惩治。 但是其他人你却可以。 府上留下了那么多人,就是给你用的。 必要的时候,总得让人见识见识我寇府的手段。 免得别人都以为我寇府是一门活菩萨。” 向嫣笑着道:“相公不怪妾身就好。只是有一件事妾身要提醒相公,你那几个弟弟,尝到了收人钱财的甜头,即便是范讽等人被处置了。 仍然不知道收敛。 汴京城里一些有身份的人,没人搭理他们。 但是那些青皮混混,倒是跟他们混的很熟。 相公若是无暇顾及的话,妾身可以管教管教他们。” 寇季愣了一下,疑问道:“怎么管教?” 向嫣坦言道:“妾身是没办法对付他们,但却能警告那些青皮混混。只要将他们身边的青皮混混处理干净了。 他们自然也就变乖了。” 寇季摇头道:“治标不治本。此事你不用管了,祖父回头会处置。” 向嫣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夫妻二人在卧房里说了一些私密话,温存了一会儿。 一直到了晌午过后。 寇季才出了卧房。 寇季准备去找一找寇卉,安慰一下寇卉。 可出了后院,到了另一处别院,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坐在廊道里安置的石桌前,大眼瞪着小眼的看着对方。 双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对方。 在廊道不远处,一群家仆们凑在一起,盯着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窃窃私语。 寇季稍微打量了几眼,凑上前,疑问道:“什么情况?” 家仆们回身,见到了寇季,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喜,然后慌张的向寇季施礼。 “王爷……” 寇季不等他们弯下腰,就摆手道:“不必多礼,跟我说说,廊道里的那对父子是什么情况?” “回王爷,西阳郡王和西阳郡王世子见面以后就是这样,两个人在哪里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也不说话,就那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小人们觉得好奇,就凑过来看了几眼。” “……” 寇季狐疑的挑起了眉头,“两个人不说话,坐了一个时辰?闹什么妖呢?” 寇季嘀咕了一声,对家仆们摆了摆手。 “你们先下去,我过去瞧瞧。” “喏……” 家仆们躬身施礼以后,匆匆的离开了廊道处。 寇季迈步赶到了廊道里的石桌前,朗声喊道:“你们父子在做什么,参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