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李仙容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天海市义府机场，外面温度十九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 机舱内，温柔甜美的航空播报声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李仙容意识慢慢恢复了清醒，但并没有立即起身。 她静静地躺在颇为舒适、但毕竟不是床的座椅内，下意识地舒缓了一下呼吸，享受着难得的头脑放空时间。 对于一个正值事业巅峰、位列一线的女明星来说，至少在最近两年里面，真正能放松下来的时间并不多。 如果等哪天真的空闲下来了，或许自己反而没有这种放空享受的心思了吧？ 她在心里面暗暗地自嘲一笑。 不知道等了多久，旁边的助理轻轻伸手推了推她，轻声喊道：“容容，到了。” “嗯~” 李仙容轻轻应了一声，拖出一个显得心情不错的尾音，扯下眼罩，习惯性地理了理柔顺披散的长发，坐起身来。 旁边的助理周燕起身收拾了随身的行李，李仙容则从随身的包包里面拿出了口罩和墨镜，遮住了精致美丽的脸蛋，免得被人认出来。 她以前曾觉得那些故意遮脸的明显很讨人嫌，成名之初，也曾在一段时间里面很享受被人认出来的感觉，并且很真诚地与每一个向自己表达喜爱、善意的陌生人交流。 这种交流，有的时候是语言，有的时候是笑容，也有的时候是个点头的动作——视对方的反应而定。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友好的交流变成了习惯，或者说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和口碑而不得不如此。 再后来，同样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戴上口罩与墨镜。 能不被人认出来，就不要被人认出来吧。 工作时间工作假笑就已经很累了，何必自己逼自己“加班”呢？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借着《创造101》成名，被人认出来都要偷偷开心好久，一度惶恐、不安，怀疑伸出梦中的那个傻傻的小女孩，何曾想过会有今日呢？ 不论是节目录制的时候，还是成团之后，她都并不是团里最耀眼的人，连之一都称不上。 没公司、没后台、没资源、没能力，只有一张长得不错、但在娱乐圈里面实在不缺的脸蛋。 如果自己参加的不是第一届《101》，如果不是一手开创了这个后来被无数资本争相模仿的选秀节目的那个男人在，多多少少保证了一些公平，哪里会有自己出道的机会？ 成团之夜的场景历历在目，但那都已经是七年的事情了，团解散也有六年了。 当初团解散时，不知道多少粉丝伤心不舍，团里所有人，包括自己，也是真的落泪了。 但只是六年而已，另外的十个姐妹，包括曾经因为各种缘故让她连追赶念头没有的人，有的人设崩塌，有的作死被封，也有的后劲不足，单飞之后就逐渐在每天都有新人冒头的娱乐圈里面消失不见了。 就连那个成团节目已经被陆续“翻拍”过不知道多少次后，因为某些操作太过分，更是被直接叫停…… 反而是自己这个并不被人看好，甚至存在感都不大的丑小鸭，一步步逆流向上，成为了当初那个团里最为耀眼的一颗明珠。 类似节目而“出道”的偶像不说有一堆，也有一大堆，真正走出桎梏的，细数起来，网络流量造星开始，似乎也就她一人而已。 当然，如果当初团里最耀眼的那位没有退出娱乐圈的话，或许会比她走得更快、更远……不，不是或许，是肯定。 而如果她不退，当初一手缔造《101》的那个男人，多多少少会对团里有所照拂的…… 她坐在前来接的车内，思维逐渐发散开，等另外两个助理取了行李过来，车子启动，才惊醒过来，望向车窗外开始后退的景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那样的话，自己大概率就要错过一个很重要的机会的吧？ 不，不是大概率，是肯定。 《创造101》筹办的时候，她是个刚进入大学的普通大学生，因为参加新生的校园十佳歌手的活动视频被人发到了网上，意外引起了一定的热度，才被一个不大的小公司看中。 她特意请人看了合同，确认不坑人，最多就是几年里面不能去娱乐圈发展而已，又听说有机会上个什么节目——当时还不知道是《101》，才答应。 然后就这样一路闯进了娱乐圈，进到36强的时候，公司老板都差点笑疯，后来成团出道，更是差点把自己当成姑奶奶供着。 平心而论，公司里面的人，包括老板，人都还不错，就是菜了点，没啥本事。 于是在出道之后，老板把自己“分享”给了“依扬影视”，也就是开创了《101》的那个男人的公司。 此后在依扬影视的帮助下，她开始一步步的站稳脚跟，并且慢慢地有了往上走的势头。 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直到离开这个圈子，自己大概率都是没机会走到现在高度的。 谁能想到，自己的真正潜力，不是在跳舞、唱歌这个女团领域，而是在演戏上呢？ 当然，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虽然因为饰演电影《神墓》里面的女主角而大火，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在演戏上面真的没啥天赋，至少并不值得夸耀，能有个合格的作品呈现效果，纯粹就是被导演给逼出来的。 如果导演愿意较真，也敢较真，她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小鲜肉会因为演技烂而被骂。 可话说回来，那些演员连片场都不愿意去，为了“演戏”，甚至要隔空对戏、抠图，你去跟他们说演技，不是搞笑吗？ 至少自己态度算是很好的吧？ 也愿意吃苦…… 长得也好看…… 前往片场的路上，李仙容望着车窗外的景物幽幽出神，在心里面悄悄地为自己“争辩”了两句。 不过，态度认真、愿意吃苦、长得好看的人多了，有几个人有这样的机会呢？ 如果不是原本被内定为女主角人选的唐言蹊不演了，自己哪有这个机会？ 据说这个系列电影本来就是因为她才准备要拍的……当然她也没说不演，只是退出了娱乐圈而已…… 不枉好姐妹一场，退出娱乐圈了都还记挂着自己…… 等过几天去看她，一定要多带点好吃的…… 那个男人曾经说过一段话，大概意思是以前没火的时候能看到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后来越来越火，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好人了，走到哪里都有人嘘寒问暖，所有人都和颜悦色。 李仙容走到如今，身边自然不缺各种类型的朋友，但真正在她心里面能算是朋友的并不多，曾经团里最耀眼、本可以走到最高，却出人预料选择退出娱乐圈的唐言蹊，无疑算是一个。 或者说，正是因为唐言蹊退出娱乐圈了，俩人才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友谊，否则…… “多少会有影响吧？” 李仙容在心里面悄悄地说了一句，并未深想，因为即便对方没有退出，以对方的性格，以及客观上双方的差距，俩人的关系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同在一个圈子，又有上下之差，自己在对方面前多半就很难做到现在这样朋友间相处的心态了。 “这里好像离青城很近吧？” 到了酒店，在电梯里面的时候，旁边有工作人员低声闲聊，其中某个她并不很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李仙容微微怔了一下。 她一辈子都没来过青城，对这里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对于这座城市，真的是“久仰大名”了。 青城二中是百年名校，那个叫“张扬”的男人，以及因为他而同样几乎家喻户晓，被不知道多少女孩子羡慕嫉妒的那个叫“林依然”的女孩子，都曾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唐言蹊也是…… 电影《不能说的秘密》取景地，《同桌的你》这首歌的诞生地…… 还有“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等这些经典名句…… 还有《射雕》……呃，武侠小说应该是他在家里面写的吧？ 不过反正都在这个城市里面…… 如今张扬已经真正名扬天下，可谓家喻户晓，未满三十，已经堪称占据娱乐圈半壁江山： 流行音乐领域是近乎独一档的天王级歌手； 电影领域，不说依扬影视出品，仅仅是他个人主导拍摄，已有百亿票房； 只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去演，缺了个影帝而已…… 电视剧上，依扬出品必属精品，已经是所有人公认的事实，几乎每年都有精品电视剧； 他本人与林依然共同拍摄的《神雕侠侣》不仅是一代人的回忆，更是真正的成为了哪怕是依扬影视出品的精品武侠剧里面的经典之作； 除此之外，他还在古诗词没落的现代社会掀起了一定程度的古诗词热，被公认为作品可以比肩古代先贤，更是被选入教材，出现在考卷、题目上更是屡见不鲜…… 就像是《滕王阁序》《岳阳楼记》《登鹳雀楼》《黄鹤楼》成就了四大名楼一样，一句诗词、一个名人，可以直接撑起一个城市的旅游业，如今的张扬自然还没到这样的程度，但确实让更多人记住了青城，记住了青城二中…… 虽然他现在大多数时间都不在青城…… 但是林依然似乎就在青城，《一个》杂志总部也在这里…… 因为最后想到的这些事情，李仙容再次出现短暂失神，好在正如张扬所说，如今的李仙容走到哪里都有人嘘寒问暖，不用担心电梯错过了、行李忘记拿了、本人被磕碰到了。 向殷勤的工作人员道了谢之后，她随着助理一同进了自己房间，没什么要收拾的，且心情莫名地有些低落，她很快以“看剧本”为理由让一向关系不错的助理周燕离开了自己房间，关了门坐在窗前怔怔出神。 她当然不是因为有人提起才记起林依然在青城。 实际上，得知这次拍摄取景地在天海，距离青城只有两百多里之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林依然。 刚开始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李仙容还没上高中，最初只是惊艳于她的美丽，后来才听说了她与张扬的恋爱，又开始羡慕她有这样浪漫的爱情。 再后来，她开始羡慕这个叫林依然的人。 长得好看，长相、身材、气质，无一不绝佳，家庭好，成绩好，人好，男朋友也好…… 简直是所有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人生。 再再后来，她知道人是羡慕不来的，而且自己也可以变得很好，很优秀，她开始慢慢以那个叫“林依然”的符号为目标，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她也确实变得越来越优秀，有越来越多人夸她“好看”“好有气质”，她知道不是自己以前不好看、没有气质，而是现在的自己在这些方面，都耀眼到大家愿意直白的夸赞出来。 所谓锥处囊中，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 或许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她一直在有意识的模仿自己从各种渠道看到了解的林依然，从完美外形、成绩好、有礼貌、有气质这样的空乏标准，到言语神态和穿衣风格，她都有意识的去学习。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所谓“偶像”，不就是让人去学习，去努力变好的吗？ 但不正常的事情很快出现，在《创造101》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越来越羡慕，甚至是嫉妒的……是林依然的男朋友。 或许是因为，那是自己没办法去“学习”的？ 这个世界上，去哪里再去找一个张扬呢？ 怎么可能还会有第二个张扬呢？ 虽然各种模仿秀、视频里面，都有“像张扬”的人，有的人甚至连他的说话、动作等各种细节都模仿的很像，但只要稍微注意，就可以轻易差距到差距。 这个世界上，去哪里再去找一个张扬？ 没有人知道公司与依扬影视“合作”的时候她有多开心——所有人都知道她肯定会开心，谁不想跟跟依扬影视合作呢？ 但没有人会理解她心里面真正的欢喜原因。 她曾经尽可能理性的分析过，认为自己这种心态更像是“粉丝”“偶像”之间的喜欢，类似于所谓的“老公粉”“老婆粉”。 喜欢当然是喜欢的，却也没有过妄想。 毕竟，他那么喜欢林依然…… 然而，他跟林依然居然分手了！ 张扬跟林依然分手了！！ 这件事情曾经轰动一时，导致那段时间里面网上最风靡的流行语就是“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李仙容同样是其中之一，但很快就发现了另一个可能。 这自然也只是个幻想，哪怕她也已经进入了这个圈子，哪怕她能够接触到他。 然而……他跟唐言蹊在一起了！ 李仙容知道，唐言蹊很早很早就认识他了，甚至很可能不比林依然晚，也很早很早就喜欢他了…… 这都不是自己能比的。 可是，唐言蹊毕竟是唐言蹊，而不是林依然。 这让她意识到意见几乎打破她原本认知的事情：原来，原来，他身边的女孩子可以不是林依然。 那么既然唐言蹊可以，李仙容为什么不可以？ 这个念头曾经让李仙容很羞愧自责，但随后经历的多了，懂得“论迹不论心”，在确认自己不会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之后，慢慢开始可以正视这件事情。 唐言蹊与他分手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窃喜，这让她反应过来之后，愈发觉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自己不是那种人…… 现在他跟唐言蹊分手都已经三年了，自己因为工作原因与他有过不少接触，从客观角度来说，论迹不论心，应当可以说一句“问心无愧”。 这些都是她第一时间想到“林依然在青城”的缘故，但直接原因，却是她还没有见过林依然。 那个对她人生影响至深，甚至可以说对她影响最深，没有之一的女孩子，自己居然还没见过面。 一次都没见过！ 但当她真正想要去见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勇气去见她。 怕什么？ 自己又没勾搭张扬，又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求她，更不是对她有什么恶意，只是好奇而已。 让张扬钟情的林依然； 拒绝了张扬表白，直接促成了“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之句诞生的林依然；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的林依然； 被誉为“武侠小说美人第一”的小龙女原型的林依然——甚至不少书粉怀疑就是因为张扬表白被拒绝，张扬才在某种阴暗心理下写出了那个让不少人撕书的剧情； “谢庭咏雪之态，班姬续史之姿”的林依然； 自己从小羡慕模仿，直到现在已经跻身娱乐圈一线女星，仍然自惭形秽，没有勇气去见一面的林依然…… 这样一个林依然，在生活中究竟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外面走廊隐约有人走动的动静，李仙容才回过神来。 她再次努力收敛起思绪，然后从包里面拿出了自己这次要拍摄的电影剧本《神墓·灵尸》。 这是《神墓》系列电影的第六部，她所饰演的女主角雨馨将会在万年后正式出场。 距离此前让她大火的第三部《神墓·爱你一万年》上映都已经过去两年了。 拿起剧本之后，她却没能像之前那样沉下心来细看，反而再次想起林依然。 何止是《神雕》，何止是《同桌的你》，张扬的所有作品，从诗词到音乐，从小说到影视，所有他心中美好所寄托，哪里没有林依然的影子？ 据说当初《雪中》选女主，他的首要条件居然是要有酒窝，还必须是比较小巧精致的梨涡…… 哪有这样的道理？ 没酒窝就不能好看了？ 还不是因为林依然有两个很好看的酒窝！ 就连《神墓》里面的雨馨，有人说原型是唐言蹊，但即便如此，一些他明显追求的所谓脱俗的仙子形象，也有林依然的痕迹。 论仙，谁比得过她林依然啊？ 虽然自己名字里面有个“仙”字，可老婆饼里面也没老婆啊，鱼香肉丝里面也没鱼，丝袜奶茶里面更没有丝袜，蚂蚁上树更离谱，没有蚂蚁也没有树…… 李仙容原本越想越气，但思绪顺着自己的名字发散开，最后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轻轻深呼吸了两口气，这次终于真正按下纷乱的思绪，开始认真读剧本。 《神墓》据传本是一部小说，只不过张扬懒得，也没空去写，所以最后选择直接拍电影。 当然，像《小李飞刀》《诛仙》《雪中悍刀行》等等所有依扬影视所出品的电视剧、电影，都有类似的说法。 反正也小说没见到，有电视剧、电影就足够了。 《神墓》系列电影里面，女主角雨馨曾在第一部里面露过一面，是男主角从神墓当中复活前，也是一万年前的恋人，没什么戏份，第二部更是直接失踪，然后直到第三部里面才正式出场。 总票房达到了四十亿元，获得当年全球票房第七，国产电影票房第三。 李仙容籍此大火，正式跻身一线女星之列。 但之后的《神墓四》她只露了个脸，第五部更是不见踪影，还一度为此惴惴不安，结果没想到第六部居然会在万年后正式出场。 而且变成了“尸王”。 刚开始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几乎以为张扬脑子抽风了，或者因为林依然、唐言蹊俩人都跟他分手的缘故，又来了一出“报复社会”的举动。 她气恼之下，甚至有过想要拒绝演出的念头。 但是拿到剧本匆匆一看……还挺香的！ 这个剧情出乎预料，细想有很合理，更重要的是很有一种所谓“大女主”的感觉，让她觉得分外舒适。 她在房间里面认真揣摩剧本，晚上吃了饭后回来继续看剧本，将近九点多的时候，又听到外面有一阵动静。 过了会儿，助理周燕给她发了消息过来：“张扬来了！” 张扬来了？ 李仙容微微怔了一怔。 《诛仙》《雪中》《神墓》三个系列电影拍摄至今，神墓拍到了第六部，前两者各有两部，张扬想要拍出来怎样的效果，几个合作的导演都已经比较清楚，张扬反而不像最初那样一直跟着剧组拍摄了。 上次她拍摄《神墓·爱你一万年》时，据说是因为怕导演不懂得怎么拍感情，怕拍得太狗血了，所以跟得比较多。 上一部据说他都没出现过。 怎么这次刚开始拍就过来了？ 虽然疑惑，但他能来，无疑是个好消息，于公于私，都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周燕的意思李仙容自然明白，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出门，去打个招呼。 因为心中暗藏的一些情愫，她有时候会有想要做些任性举动——就像是小女孩在恋爱中的撒娇似的——比如听说他把雨馨变成了尸王时，她曾经想要赌气不拍了，但在行动层面，哪怕以她今时今日的人气和咖位，也不敢有丝毫的拿腔作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