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8章 幼稚
忆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垂头丧气的江禅机,简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眼睛里全是悲哀,其实不仅是她没见过,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见过,但只有他才知道目前面临多么绝望的困境,更糟糕的是他一手把梓萱、少校和院牧长扯进了这个绝望的深渊。 院牧长年事已高,且从不畏惧死亡,少校在不畏死亡这方面也不遑多让,她们战斗过、辉煌过、屡次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比丰富的人生,即使她们是清醒状态,得知此事之后,多半是一笑置之,淡定地与怪物战斗到最后一刻,江禅机的心理压力也不会那么大,其他所有人更是自愿来的,她们很清楚可能面对的风险……唯独梓萱,她还太小,虽然她现在长高了,脸也长开了,然而在他心里,她始终是那个坐在澡堂柜台的电脑屏幕后面玩扫雷的小妹妹,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无限光明的前途在等着她,却被他的自作聪明给耽误了,一想到文华阿姨因失去爱女而痛彻心扉的样子,他…… 他满以为两年过去了,基地初具规模,浮空灯笼日益壮大,诺亚星上已经没有任何能威胁到他们的东西了,才邀请梓萱过来散心,他当初想得很好,认为即使出了什么意外,也可以让忆星先把梓萱和院牧长送回去,事后想来这就是傲慢之罪啊,这个教训太过惨痛,却已无法弥补。 事到如今,无论多么心痛和懊悔,他都必须要回到基地,把一切如实地告诉大家。 他看着尤绮丝将一根小小的黑色腕足虚影投向那坨正在离去的怪物,这是为了追踪它的去向,只是他的心里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这与忆星出门前想好的剧本走向完全不一样,她之前无比纠结的真相此时好像一点儿也不重要了,她更担心江禅机的精神状态,而他的惶恐和悲观仿佛也感染到了她,她想安慰和开导他几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她从来不是安慰别人的那个人。 两人几乎是一路默默无言地返回孵化室,那坨怪物走上另一条路线,不知是不是它能感受到基地附近的猎物很少。 其他人都在担心地等着他们,在路上江禅机通过付苏简短地回复,说他们两个没事,正在往回赶,他消沉的语气连付苏都能察觉,再加上他之前长时间的不回复,谁都知道肯定出事了,虽说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看到面如死灰的他,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她们试图从忆星脸上找到答案,但她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江禅机颓唐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低着头把这一天来的所有事全都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全程没有抬头,更没敢看梓萱的脸。 等他讲完,孵化室里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并非所有在场者都见过花水母的神威,但所有人都听人描述过,很快就对江禅机的绝望感同身受,除了米奥依然不当一回事之外。 “你们怎么一个个哭丧着脸?什么花水母、叶火公的,你们去撒泡尿的工夫,还不等尿凉,本学姐就能把它的狗头锤爆!这就叫米奥温尿斩……”她还没叫嚣完,就被优奈拧了一下大腿,疼得她呲牙咧嘴。 她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拥有经过千锤百炼的心理素质,她们在选择来到诺亚星就已经有了相应的心理准备,大部分人反而比江禅机看得开――因为他沮丧的根源其实是梓萱。 “嗯,你不用过分自责,这根本不怪,易位处之,任何人都会等它们挖掘出来看个究竟,而不是立刻把它们杀死,这是基本人性。”学院长用尽量乐观开朗的语气说道,“再说,咱们也未必找不到对付它的办法。” 学院长安慰的成分居多,因为如果真能想到办法,她就会直接说出来了。 奥罗拉开口道:“我觉得,咱们还不能放弃希望,也许可以效仿猿人,寻找一处天然的地下洞穴,暂时先迁居到地下,相对来说,地下比地表更安全一点儿。” 这肯定是可行的办法,但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延缓死亡的时间,代价是如猿人一样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只敢偷偷摸摸地回到地表。 “但……院牧长大人怎么办?”阿拉贝拉欲哭无泪,其他人可以迁居到地下,但院牧长一旦离开孵化池,恐怕撑不了几小时。 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凯瑟琳按住妹妹的手,示意她别说了,姐妹俩对视一眼,凯瑟琳的眼神倒是很坦然,她不会迁居地下,她哪里也不会去,她要留在这里,用她的剑守护院牧长到最后一刻。 江禅机越听越难受,一直没有听到梓萱开口,他终于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看梓萱――果不其然,她在强装坚强,明明脸上已全是泪,却强忍着没有哭,她的样子愈发令他心如刀绞。 “梓萱,对不起……”他嗓音沙哑地说道,“我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 这时,其他人瞬间明白了,梓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她比任何人都无辜,她比任何人都值得同情,她们也明白了江禅机为何如此之痛苦。 “我……我……”梓萱发紫的嘴唇哆嗦着,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哪怕她再多说一个字,都会立刻泣不成声。 几乎所有人都暗暗下了决心,绝不会让梓萱死在自己之前。 在一片悲怆的气氛之中,有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伊芙向江禅机问道:“忆星带过去的饭,你吃了没有?没有的话,我先做饭吧。” 伊芙这句很寻常的话,在此时显得过于无厘头――都什么时候了,她最关心的还是做饭和吃饭? 不仅如此,她淡定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与其他所有人的画风都格格不入,真的系上围裙打算煮饭了。 由于太过不可理喻,所有人都傻眼了,梓萱的眼泪都堵在泪腺里出不来。 伊芙察觉到大家的视线,一边淘米一边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何谓花水母,但我知道何谓绝望――相信我,我遇到过无数次比这更绝望的时刻,蛮族的铁蹄、暴君的利刃、狂热者的绞索、野兽的犬齿和瘟疫的菌斑不止一次架在我的脖子上,但我还是活到了今天,而且我不相信我会死于今天,我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坚信自己不会死。” 她回视大家,“现在有什么东西架在你们脖子上么?” 她自问自答:“没有?那就没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只有吃饱了饭,无论是战斗还是逃跑,才会更有力气。” 伊芙的话充满了无比神奇的力量。 这一刻,凯瑟琳和阿拉贝拉几乎就像是看到了圣母玛利亚下凡并出现在她们面前――当然江禅机从来没敢跟她们说,伊芙在两千年前确实跟玛利亚这个名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伊芙就像是刺破乌云的红日,洒下万丈天光,不仅照亮了孵化室,还照亮了每个人的内心。 在她面前,上至学院长,下至梓萱,都愧疚地感觉自己如同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幼稚,这是由时光沉淀而来的真正的勇气和大智慧,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之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