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书者,输者!
“闻人之过，可闻……亦可道！”颜清臣喃喃低语，似有所明悟。 “也罢，是老朽过于执着了，钟大人做事亦有分寸，也不需老朽指点。以后大人还需谨慎行事，在这皇宫之中，权臣耳目众多，切不可粗心大意，一步踏错，将万劫不复！” 钟天皓再拜：“颜老所言，晚生自当谨记，日后便再来叨扰颜老，今夜就此告辞！” 颜清臣点了点头，对于钟天皓所言，他亦深信不疑，而今他那早已暗淡多年的双目，再度充满精芒，充满希望。 他很想看看，这个新来的校书郎，如何一步一步位极人臣，铲除奸相，点悟明皇，重整朝纲！ 一番深谈之后，钟天皓便离去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今夜之谈，让钟天皓明悟了许多，他对这世俗凡尘，有了很好的体悟…… 之后数日，钟天皓一如既往的来到弘文馆应卯，对校典籍，订正讹误，他并未去同颜清臣交谈，也未与其他人多言。 在外人看来，钟天皓只是一个不合群的九品校书郎罢了，因为每当那些世家子弟、王子王孙放堂之后，从一旁路过之时，大家都一拥而上，热情招待。除了颜清臣自顾缮写之外，钟天皓也并未去搭理。 只是，每天下午酉时放班之后，整理一番，到了戌时，钟天皓便来到颜清臣的居所，向他请教，开始修习书法，接近子时，钟天皓这才离去。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从不间断。 虽然钟天皓每晚练习书法的时间仅仅只有两个时辰，可在颜清臣的倾囊相授之下，长此以往，在这数日以来，钟天皓的书法水平，直线上升，比起初学之时，不知高了多少…… “点、横、竖、撇、捺、提、折、钩！”钟天皓自言自语道。 这一夜，钟天皓在自己的书房里，独自一人练字，以他元婴大圆满的修为来说，即便不动用灵力，他的身体素质也是极好，用不着睡觉休息。 而今他练习的正是传统的永字八法，是书法用笔法则，以“永”字八笔顺序为例，阐述正楷笔势的方法。这也是颜清臣教他最先练习的方法。 永字八法，教学独特，方法简便，依照笔画顺序循序渐进，详实分析用笔、行笔、力道、劲道及用墨等心法。 让钟天皓能充分了解到毛笔特质，灵活驾驭毛笔，在短时间内熟识永字八法的基本运笔方法，再配合基本字体结构的分析，了解字型组合间架要领，触类旁通，逐渐契入书学的无穷妙境。 “点为侧，侧锋峻落，铺毫行笔，势足收锋。 横为勒，逆锋落纸，缓去急回，不可顺锋平过。 直笔为努，不宜过直，太挺直则木僵无力，而须直中见曲势。 钩为趯，驻锋提笔，使力集于笔尖。 仰横为策，起笔同直划，得力在划末。 长撇为掠，起笔同直划，出锋稍肥，力要送到。 短撇为啄，落笔左出，快而峻利。 捺笔为磔，逆锋轻落，折锋铺毫缓行，收锋重在含蓄！” 再次写完一个“永”字，钟天皓随即换下宣纸，再度提笔。一连写到深夜，他还在练字，宣纸写了一张又一张，铺得满地都是，但钟天皓还是停不下来，完全沉浸其中。 “好一个永字八法！ 点为侧，如鸟之翻然侧下；横为勒，如勒马之用缰；竖为弩，用力也；钩为趯，跳貌，与跃同；提为策，如策马之用鞭；撇为掠，如用篦之掠发；短撇为啄，如鸟之啄物；捺为磔，磔音窄，裂牲为磔，笔锋开张也。” 这永字八法的释义与钩法，虽然颜清臣只教了一遍，但以钟天皓那惊人的记忆力，自然能够一字不落的记下来，并且领会贯通，活学活用，彻底掌握了其精髓。 世人常言，字如其人，其实永字八法更是其中的代表，但并不是说人的样貌和自己写的字一样，不是以字的美丑论人。 而是，以字的风格和笔划来映射人的态度和心灵，从而得知人的本性，得知这个人的人品，这才是字如其人。 在永字八法中，可以如此引申。 做人要像“永”字的“点”，昂首，充满自信和朝气；也要像“永”字的“竖”，挺胸，充满力量与美；还要像“永”字的“撇”，飘逸潇洒，看轻一切成就和荣誉；更要像“永”字的“捺”，脚踏实地，做好每一天的功课！ 一般心浮气躁、阴翳晦暗者，很难练好这永字八法。 常人很难感受得出来，一支简单的毛笔，一组朴素的文房四宝，如果能得到明师指导，就能令人沉浸其间，应定生慧，涵养性情，享受书法艺术的深沉与静美！ 这不仅是在练字，也是在练神，是在练身，更是在练心！ 一连半月，钟天皓每天晚上都在不知疲倦地练字，他不停地洗笔、洗砚，最后竟然把一个澄澈清碧的水池都染黑了，可见他对书法研究的痴迷程度！ 这一夜，钟天皓照常来到颜清臣的书房，他伫立在一旁，静静聆听颜清臣的说教，仔细观察对方的每一笔每一划。 回过头来，颜清臣一笑：“钟大人，今晚再来重新练习这点横竖撇捺如何？” 钟天皓点了点头，他手提羊毫笔，连连写了数张宣纸，字体凝练，基础深厚，效果极佳。 当钟天皓再度铺好一张宣纸，正要继续书写时，却被颜清臣制止了下来。 “钟大人，你尝试着不去使用永字八法，将其完全遗忘，再来随意书写试试。” “颜老，这……不用永字八法，恐怕晚生无法执笔。”钟天皓连忙道。 “无妨，先写一写便是。” 在颜清臣的要求之下，钟天皓还是照做了，他完全不去想永字八法的规则，随心而写，一气呵成。 可结果却不尽人意，钟天皓所写出的字体，比起刚才用永字八法书写的差了太多，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此时钟天皓有些明悟，他虽然进步极大，可却完全依赖永字八法，依靠羊毫笔和标准的书法宣纸，每一次书写，都要遵循规则，需要按部就班才能写出好字。 反观颜清臣则不同，他随性而为，随意书写，不依靠任何方法，不限于任何纸笔，所钩所写，皆为上等佳字。 这其中的差距，一目了然！ 看出了钟天皓的不解，颜清臣顿了顿，随即开口说教起来：“在唐以前，世人皆称书法为书道，后因唐人尚法，为了强调法度以利于文字规范和传播，这才改称书法。 书法其实就是书道，有道，便有境界。这书道亦有四重境。 其一，书者，竖者！ 这个‘竖’，乃是竖子，指对书道一无所知，至多是听闻过罢了，如孩童一般，懵懵懂懂，不知其然。 其二，书者，熟者！ 这个‘熟’，是熟悉，指对书道有了一定的见解，时常练习，且精熟老练，如半月前钟大人你刚来弘文馆那般，已达到中上之等，这仅仅只是入门。 其三，书者，疏者！ 这个‘疏’，是生疏，如你现在一般，将永字八法融会贯通之后，书法造诣提升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可这、只是小成，这还远远不够，因为你舍弃羊毫笔和宣纸，舍弃永字八法之后，就会变得极为生疏，甚至还不如之前的第二重境。 其四，书者，输者！ 你若想真正踏足书法大家之境，便要达到这第四重境，达到书道大成。你要输掉时间，输掉生活，输掉命运，输掉人生，甚至输掉你自己。只有当一切都输掉以后，你才有可能，以此为代价，赢得书道认可！ 可即便你赢了书道，你也会输了一切，你最终、也只是一个输家，故而，书者……便是输者！ 唐国书法四大家，另外三人皆是刚刚达到这第四重境，故而能被世人认可，能称‘大家’。 老朽之所以位列四大家之首，便是因为老朽达到了第四重境的圆满状态，老朽真正的输掉了一切。 书道，是一世沉迷，一世沉沦！ 老朽一生，浸淫书道一甲子，以笔为伴，以字为侣，终生未娶。 遥望未来，一片模糊，再回首，早已无亲无故，举世孤独。一个人的书道，一个人沉迷，从少年沉沦到白发早生，再到暮年凄凉，如今气血衰败，甚至生命之火都开始摇曳，时日无多。 幸运的是，在这花甲之年，还能将书道一脉传承下去。 老朽如今仅有两愿，其一是大唐的荣耀。 其二便是这书道传承，我不能将其发扬光大，却也不能让书道一脉，在我手中没落，而今钟大人你的出现，使得老朽已圆一梦。” 颜清臣叹了叹气，他的眉间舒展开来，他虽有苦涩，虽有复杂，可也有……欣慰！ 可以说，对于钟天皓，他已经毫无保留，将自身书道传承倾囊相授。虽然两人并未以师徒相称，可钟天皓早已执弟子之礼。 “书者，输者！ 晚生受教了……日后定不负颜老厚望！” 钟天皓重重一拜，如今多说无益，他只能以实际行动，来回报颜清臣。 一夜无话。 对于颜清臣所教授的内容，钟天皓已然全部掌握，接下来只能靠他自己领悟，外人再难以辅助。 第四重境，书法大家，便是钟天皓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