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美
半年后。 “梆梆绑，”敲门声响起。 因为《天心算诀》的算力，叶安一下子注意到，每一声好像有着完全相同的间隔、力度、大小。 “请进。” 大门推开，一个雍容华贵的少女走了进来。 明月公主！ 叶安平静地看着她，明月公主背手而立，明明才十来岁，却已然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淡淡地看着叶安。 叶安已经在左相府待满了两年的时间，也就是说，自从明月公主到来已经一年了，但直到今天，明月公主才头一次来拜访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 叶安知道，明月公主对自己心怀杀机。 这杀机不为仇恨，也没有怨怼，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不是私仇，只不过是她想杀了一个假皇子而已。 明月公主居高临下，品赞道：“公孙首辅说你很聪明，今日一见，本宫信了。” 叶安微微一笑，露出漏风的牙齿——他正在换最后一颗牙——毫不示弱：“公孙叔说你也很聪明，今日一见，我有点怀疑。” 明月公主微微皱眉：“看来本宫要收回刚才的话。” “我是男人，一口唾沫一个钉，不能收回。” 明月公主两条凤眉一挑：“你当真不怕死！” “我怕死，但是你要不了我的命，所以我不怕你。” “大胆！” “如果你真的聪明，你今天就不该来见我。事实上，你还必须尽快把我的相貌忘记，甚至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 明月公主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叶安盯着她看了半晌，发觉她不是假装的，不由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不懂自己话中的意思，显然是一点也不知道公孙卫鞅的计划。 “大胆！” 既然公孙卫鞅没有透露，叶安也不想坏他的计划。刚想请明月公主出去，忽然心底一惊，明月公主怎么突然来见自己了？ 听她刚才的意思……分明是公孙卫鞅夸赞了自己，所以明月公主才来见自己的！ 公孙卫鞅此人，一言一行都有深意，再怎么深思也不为过，他不会做无用之事，难道……他是故意让明月公主来见自己的！ 为什么？ 叶安看着明月公主雪白、高贵的面容上，尽是疑惑与愤怒，忽然想明白了！ 公孙卫鞅想借着自己的口，将计划告诉明月公主！ 原来如此！ 人心不可测，如果是公孙卫鞅亲自告诉明月公主，要她当女皇，明月公主反倒会怀疑、会抵触，但若是由叶安这边透出口风，先让明月公主有个心理准备，那反倒能让明月公主信任！ 叶安心中微微发寒，自己之前不过是猜出了公孙卫鞅的计划，竟然也成为公孙卫鞅如今计划的一部分！ 真是个可怕的人！ 但叶安还是不得不照着公孙卫鞅的计划走下去，不只是因为二人之间还算得上亲属、统一战线，只有让明月公主彻头彻尾明白了计划，叶安自己才能完全摘出去！ 尤其是通过自己，告诉明月公主这个计划，最能让明月公主对自己的杀意消散一空，主动成为一颗短暂的棋子，与被一个未来女皇记恨，叶安显然选择前者。 真是好恐怖的人心算计！ 叶安一边钦佩忌惮公孙卫鞅，一边为脸色渐变的明月公主讲述公孙卫鞅的计划……的一部分。 听完叶安的发言，明月公主脸上的从容再也保持不住，白皙的皮肤上微微发青，眼中震骇无比。 公孙卫鞅的计划竟是要让自己成为女皇！这不可能！ 她下意识否定了这一点，然而自我的理智却将往日里种种的细节统统都联络上了。 不止是公孙卫鞅，还有父皇。 为什么从小自己就接受帝王教育？ 为什么从三岁开始，自己就被送入大楚钱行，学习商业钱货操作？ 为什么从六岁开始，火云骑中的都统、都尉，就都被安排在自己身边？ 为什么两年前，公孙卫鞅会让火云骑亲自护送自己，接连拜访五府的数十位将官、城主、司主？ 为什么这一年来，公孙卫鞅会让自己伪装成假皇子，协助他处理大楚政务？ 这一切的一切…… 根本不是让自己辅佐假皇子登基、立政，分明就是在培养帝君啊！ 明月公主有点跌跌撞撞，勉强拱了拱手，就立即回身外出，去见公孙卫鞅了。 叶安眼中微微忌惮，他不过是想安安静静地练武，根本不想搀和这些事情啊！ 看来他必须要走了！ 今天晚上就是最后一次治疗，完成之后，《三魂锁命术》就会彻底生效，自己必须告诉秦叔，尽快离开！ 傍晚，照例秦叔、蓝叔、公孙卫鞅来给叶安治疗，当最后一道灵纹刻画完毕，叶安忽然感觉浑身发烫，全身犹如针扎一般的刺痛！ 不过经过灵孕鼎的洗礼，和这两年来的熟悉，这点儿疼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死死咬着牙关，终于熬过了这一段，叶安低头看看手臂、皮肤，竟发觉皮肤像是半透明似的，底下有一道道莹莹的宝光纹路，将身体都照成了一片宝色！ 不过很快，这片宝光就蜕了下去，变作平常。 秦韬玉声音中忍不住一阵阵颤抖：“八年了，八年了……” 叶安在生死交叠的刺激中活了八年，他终于熬过去了！ 叶安忍不住激动，从床铺上站起来。 身子果然一阵阵剧痛，灵孕鼎的灵纹影响还没度过，然而……他的身体半点儿也没有受伤！ 叶安忍不住跳到院子里，就着星光、月光，打起了指法！ 他的手指时而如同折花探物，巧夺天工，时而如同刺月划星，大开大合，时而如同疾风迅雷，速如光矢，时而又如勾山顶岳，力拔千钧…… 没有伤！没有伤口！ 叶安简直喜极而泣，虽然身体中剧痛依然，可是他终于不会轻易受伤了！ 就这般再度用力，他忽然感觉一阵不一样的刺痛传来，手臂上裂开了好几道口子，鲜血微微泛出。 “停下吧！”公孙卫鞅叫停，“有了《三魂锁命术》，虽然你身体中的灵能没有爆发之忧，但如果你用力太过度，依然会扰动灵能，损伤身体。 “等你晋入凡武境，精修灵能使身体素质大大增强，就会逐渐消弭这种扰动影响，所以现在你还是多多休息，争取早日突破精修凡武境为上！” 叶安松了口气，这一年下来，他又凝练了一百颗血之精华，眼下心口处已经血气浓郁，足有700颗血之精华，距离凡武境已近在咫尺了！ 精修血之精华其实可以消耗用来强化身体素质，奈何叶安年纪小，如果此时消耗血之精华，很容易影响发育，使身体定型。 “既然小安的身体已然无碍……我们也该走了！” 秦韬玉淡淡向公孙卫鞅提出告别，公孙卫鞅也没有挽留：“我已感应到了，星路即将开启，你们可以离开了。” 秦韬玉冷冷瞪了公孙卫鞅一眼，摸摸叶安的肩膀：“我们会离开……” 第二日，没有多少人告别，叶安与秦韬玉、沈江、杜青燃四人坐上了一辆小型的气动车，由秦叔驾驶，从左相府缓缓离开。 没有人出来阻拦，哪怕有些人知道，这辆车里可能藏着皇子，哪怕有些人悲愤欲绝，知道皇子是假的，也没人出来阻拦。 两年来，虽然叶安没数过，但也知道，左相府在皇城外的荒郊野地里，埋了不下上千具无名、有名的尸体。 所有人都已怕了，不只被左相府中固若金汤的神秘高手杀怕，也被公孙卫鞅的权势吓怕了。 就在半个月前，与公孙卫鞅争斗了两年的右相韩惟庸，终于独木难支，于政治斗争中落败，也宣告着保守派、英王派的树倒猢狲散。 这一次公孙卫鞅没有像以往一样赶尽杀绝，韩惟庸只是被罢黜返乡，英王也不过被拿掉了仅有的军权，丢到龙泉府做了个富家王爷。 但其他人却未必会有这等宽容心，政治斗争历来的惯例总要赶尽杀绝，叶安猜想，该有许多人马正磨刀霍霍，想拿韩惟庸及其家人的人头，给公孙卫鞅递一个投名状。 但这些已然都跟叶安没有关系了。 叶安第一次趴在气动车的窗户中，看见了大楚帝都的景色。 很奇怪，分明经过两年的惨烈斗争，大楚皇都中浓郁的商业气息，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反而愈加欣欣向荣，叫卖的、喊货的、杀价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涌向天穹之中。 叶安心想，公孙卫鞅在这场政治斗争中，不知掀起了多少冤假错案，残杀了多少骨干忠良，鲜血已经将市口的斩首台染成血红色了。 但至少，他的确无愧是大楚的左相，大楚百姓并未受到巨大影响。 叶安从秦叔身上看到冷静，从蓝叔身上看到洒脱，从青姨身上看到极致的艺术，从公孙卫鞅身上，看到的是一台彻头彻尾的机器。 公孙卫鞅身上没有为人的同情之心、善恶之念、伦理道德，但他身上确实藏着一种美，一种叶安不怎么喜欢，但不得不承认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