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1)
李亦杰心下虽然松了一口气,同时却又压上了一个更重的担子。从前他一直将成魔视作唯一途径,所要考虑的不过是做与不做。而今见着唯一的希望破灭,仿佛预见到三个月后的惨败,紧接着感到武林间笼罩起的一层阴云,仿佛漫无边际,无穷无尽。喃喃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玄霜哼了一声,道:“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行了,既然你不想成魔,尊夫人为你劳神不少,你别再伤她的心,以后就好生同她在一起吧。至于成魔,我看,我倒有几分把握。” 说着就势转身,一只脚踏上血池边沿,与李亦杰先前的姿势一般无二。苦笑道:“从前在宫里,人家都叫我混世小魔星,后来做了魔教教主,也令千万人又恨又怕。或许我命中注定便是天煞孤星,是注定要遁入魔道去的。我想,这魔血会认同我,再不然,我还是为着报私仇了私怨的狭隘心思,魔血最爱牵制这等心魔深种之人。综上种种,你之前猜得不错。我只是利用你来为我开路,真正的最佳人选,还是非我莫属。不知道这一点,是否算得上又一条罪名?” 李亦杰手臂抬到半途,想到他言辞尖酸刻薄,态度又是嚣张跋扈,竟然接不下话去。南宫雪在旁惊呼道:“师兄,既然他可以劝你,你也可以同样的劝他!别让他干傻事,你知道他年纪还小,难免一时糊涂,到时一切就都毁了!” 李亦杰反手一记“劈空指”将南宫雪穴道解开,立时回身叫道:“玄霜,我答应收你加入武林盟了!只要咱们大家都能同心协力,不愁收拾不下七煞魔头,这副重担,不仅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你该独自承受的!咱们从前,都是因进取心太强,才难免走进误区……” 玄霜头也不回,冷笑道:“谁稀罕加入你的武林盟?我从前不过是故意装可怜,胡乱洒几滴眼泪,你还当了真?我可不是像你李盟主一样了不起的大英雄啊!” 南宫雪穴道一解,不顾周身酸麻未消,也匆忙赶到李亦杰身侧,叫道:“玄霜,你先不要冲动。无论是为何种目的,都应先坚定信念,所谓的成魔,正是对自身实力的质疑。魔又如何,不过是世间一介众生,在天地之间,同样渺小。你以为单凭一己成魔,就算是具备了同他相仿的实力,就能抑止世间大劫?人的潜力无穷无尽,不见得就比魔差过多少。只要大家都能够有此觉悟,愿意竭尽全力,要我说取得最终胜利,仍是大有希望!相反的,一味执着于怪力乱神,荒废了自身拼搏,便道仅以如此,即可化解眼前危局,才是大错特错!” 玄霜背影僵了半晌,又重新挺直,道:“够了,所谓信念无敌的破玩意儿,连李盟主都不相信,怎能再拿这套小孩子的把戏来耍我?少来得了便宜卖乖,管好你师兄就够了。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他至始至终,便从未回过头,但见他体内一层层血气流转。李亦杰忽然叫道:“慢着!”玄霜真气兀自运转不停,不耐道:“还有什么事?” 李亦杰柔声道:“不论怎样,我曾经做过你的师父,能理解你的心情。如今我并不是想劝你,只是给你摆清事实。既然你憎恨七煞魔头入骨,是不是希望亲手令他伏诛?若是你自愿成魔,虽拥有力量,却失去了意识,最终也不知他究竟死了没有,岂不成为了天大的遗憾?你要是愿意,就加入我们的阵营,我让你打头阵!” 就听得那一阵骨骼爆响声渐转缓慢,直到全然消失。李亦杰二人依旧全神紧盯,见他搁在血池上的脚颠过两下,逐渐从池沿滑下,踏回坚实的地面,都觉松了一口气。玄霜甩了甩头,轻叹道:“好吧,李盟主,算我服了你。不过你得给我保证,别人我管不着,只有他,须得交给我亲自处置!” 李亦杰笑道:“这一件事,我可不想答应你。倒是可以同你立一个约定,咱们各凭本事,且看七煞魔头是死在何人手下?”唯恐玄霜反口,听他语气隐有松动,立刻拉住他手腕,将他拖了过来,语气故作轻快,道:“好啦,既然咱们主意打定,何必再待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这就出去吧,逍遥快活去也!” 南宫雪笑容中总含愁绪,方才这生死一瞬,实已令她心裂胆寒,终生不愿再经历一次。微微皱眉,问道:“是了,玄霜,方才山上的那位老人,他怎样了?” 玄霜听她语气吞吞吐吐,自然知道她是想问什么,却因有所顾虑而不敢直言。冷哼一声,道:“你看见了,现在我没死。那位老人家,大概是看你太没用,跟你动手之时,根本就未尽全力。只不过是以指教晚辈之势,胡乱点拨了你几招,等你想得出破解之法,功力必将大有进境。” 李亦杰也点头道:“不错,那位老人家,的确是位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可惜当时我赶路心切,不然如能向前辈讨教几招,定是终生受益无穷。只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既然有这等武功,有何难以称心之事,为何独自隐居在此?莫非,在他身上,也曾发生过什么悲惨之事?” 玄霜不屑道:“行了,行了,那是人家的私事,要你鸡婆什么?喂,之前他传授了我一套武当派梯云纵心法,据说在崇山峻岭之间,或是地势险要之处,能够提高行进速度,如履平地。果然我这一路,还算赶得及时。” 李亦杰喜道:“简直是及时透顶!以后如有机会,你也陪我练练。这一回,换我叫你师父!”三人有说有笑,相携而出。 到得大殿门前,南宫雪忽然紧紧握住李亦杰手掌,还未开口,点点莹光先在眼眶旋转。李亦杰慌了神,生怕事端又生出未知变故,问道:“雪儿,怎么了?” 南宫雪垂下眼帘,道:“想想看,我差一点就失去了你们两个。对我而言,每位朋友都是最重要的人,不可或缺。请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不论遇到任何千难万难之事,都不要再吓我,不要抛下我。至少……别再一个人承担一切,那样,我会心疼。” 李亦杰凝视着南宫雪郑重的眼神,那一对水汪汪的眸子仿佛直望进了他心里去。立时攻破了一切坚强外壳,触及深层柔软,打量她脸上一处处被熏黑的污渍,衣衫破烂,仅剩几根垂挂在身上的布条,能见一块块血口中露出烧焦的皮肉。心头阵阵怜惜,温柔的抚摸上她骨架嶙峋的肩头,又轻轻捧住她脸蛋,道:“你究竟是受了多少苦,才及时赶来这里找我?刚才……我竟然还那样对你,简直罪该万死!为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请你也千万答应我,不要再为我奋不顾身,我同样会心疼,知道么?” 南宫雪胆怯地摇了摇头,语气却极是坚定,道:“只要是为你,那就一切都值得。” 李亦杰摇头叹道:“傻瓜,你实在是个傻瓜,谁让我偏偏爱惨了这个傻瓜?”手指向旁滑动,捏起她的下巴,轻声道:“上次在总舵房里,咱们的拥吻如此短暂,还令人意犹未尽……” 不等他说完,南宫雪的俏脸早已红透,顺从的闭起双眼,脸颊向上轻仰。李亦杰的头则低低落下,两张烧透的面庞越凑越近,四片冰凉的嘴唇紧紧相贴。唇齿相依间,寻找最初的眷恋。吻到天荒地老,两滴眼泪又流了下来,这冰冷却浇不灭脸上的热度,更及不上心中奔腾的火焰于万一。 此时情形与几日前何等相似,不同的是前时涌动着离恨之苦,而这一刻,两人却是全然抛却芥蒂,忘情地相吻在一块。天地万物,在这一对恋侣面前,仿佛都只是陪衬。 两人热情正浓,一旁忽然响起几声不识好歹的咳嗽声。玄霜负着双手,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道:“喂,说起话来肉麻兮兮,我说,我还是个人事不知的小孩子啊,别让我看到这种场面,行不行?” 李亦杰被迫放开了南宫雪,脸上还残留着接吻时的通红。情绪从沸腾中骤然降至冰点,实有些受不住这等转变,笑道:“你这混世小魔星,还敢说自己是小孩子?” 南宫雪又羞又气,在手上呵了两口气,道:“好啊!师兄,咱们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他这个小孩子!”阴森森的大殿,一旁血池仍在翻涌不息,殿门前却传来一阵追逐欢笑之声,显得与此中气氛极不相符。 等到李亦杰三人重新回到京城,武林盟的招牌又已扩大不少,另有许多门派不远万里而来,纷纷自请投入麾下。汤远程也已辞去官职,带着程嘉璇一道同来。 宾客内也包括四大家族的一众老幼。原翼忙着同李亦杰叙旧,平庄主则道:“我家瑜儿嫁入王府,这女婿胆小怕事,不愿招惹是非。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要是公然相助武林盟,那就是背叛丈夫。按说这种局面,我这丈人老头也不该出面。但武林大难在即,我绝不能袖手旁观!此事一了,我仍会封刀退隐。但在此之前,就让我为天下同道,再尽最后一份心力!” 李亦杰动容道:“平庄主能有此心,是天下之福,我代众位百姓多谢你了。相信您的最后一次出手,定能以圆满收山!”平庄主道:“多承李盟主吉言,但愿如此。” 南宫雪放心不下做了替死鬼的钱玉,向看护他的弟子打听。那弟子看着左右无人,掩口笑道:“夫人别担心,长老没有大碍。他也没忘了嫂子,倒是常同他一道乞讨的狼狗大黄,他突然就不认得了。那狗到他身旁汪汪叫了两声,就给他一脚踢开,倒也有趣。”南宫雪忍俊不禁,忽见一旁钱玉走了过来,强憋住一脸笑意,闷头走开。 李亦杰与众人叙话已毕,走到台前,坐上了盟主座椅。这还是在他看到这张宝座以来,头一回正式落座,心中激动之情,可想而知。 此时也算明白,为何不论是帝王还是山大王,总喜欢将一张座椅弄得舒舒服服。不单是营造气势,就是自己坐在椅上,俯视一众下属,也是一份绝顶的享受。微微一笑,道:“近来京城情形,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