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都城奇事,边城少年
天圣四年春,宋国都城临安城中,有一户林姓的朱门大院里,骤然传来一个新生婴儿的哭声。 那稚嫩却不乏洪亮的哭声只不过持续了短暂一会儿,就安静下去。 然而,不是心思细腻的人,恐怕还不能从中听出某些异样,初听是一新生婴儿临世的畅快舒意,再听却闻那纯净的声音里竟然夹杂了几丝怪异的嚎叫,似狐似狼,颇为诡异。 “恭喜老爷,大夫人诞下了一位小少爷!”产婆柳氏满面喜色,手里捧了软乎乎的一团东西,交在门外太师椅中坐着的林家老爷-林文远的手里。 林家老爷听闻,大喜,立时颤巍巍站起身,抬手接过那粉嫩嫩圆嘟嘟的婴儿,老泪横流。 “苍天有眼,我林家终是有后了……” 都城临安富甲林氏一族,横纵商界多年,广开店铺,其中涉猎文玩、玉器,锦帛等。累积家产无数,富贵逼人,前阵子更是当朝献宝有功,皇帝重赏,风光无双。 可无奈的是林家虽是满门富贵,人丁却是凋零,到了林文远这一代,已是三代单传。 林老爷当初为了能多得子嗣,在娶了同是商贾之家的张氏为妻同时,又先后纳了五房小妾,为的就是能多播种,遍开花。 怎奈,万事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看上去腰细臀肥如何看都是好生养相的正房张氏娘子,竟然多年不曾有孕,其余小妾也像是得了通病一般,个个娇嫩似水,亭亭玉立,任老爷怎么万般雨露抛洒,就是不肯大了肚子。 眼看着林家老爷已是五十出头,就要力不从心,万事皆休,谁成想一朝春事,铁树开花,正房张氏竟然有了身孕…… 临安城中无人不晓商贾林家,都纷纷称奇张氏大娘子竟老蚌生珠的同时,也暗自艳羡林家老爷老来得子,丰厚身家后继有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林家老爷心满意足的日子不过刚刚过了没几日,就骤然之间,陡生异变。 春深时节,花儿开到荼蘼,林家大院里却是一番骇人的景象,全副盔甲在身,凶神恶煞般的禁卫军,竟把满府里一百多号上上下下的人尽数抓到了院里。 “给我杀!一个不留! 随着禁卫副统领徐林莆的一声令,林家大院里顿时传来了耸人听闻的咔嚓,骨碌声,那是刀剑砍向人的脖颈后,传出来的声响,那是人头被摘下,跌落在地上翻滚的声音,一时之间这里已然变成了修罗地狱。 随着杀戮,越来越多的浓稠的血水,开始顺着院子青石路上的纹路,缓慢的向着府门边流去,淌过朱红色大门的缝隙,缓缓流到了门前的街道上…… “徐副统领,被诛的人里少了府中管家,还有那个小婴儿也没找到!”负责清点人数的禁卫,突然跑过来禀道。 徐林莆的脸色顿时一沉,“既然这样还犹豫什么,给我全力的搜,决不能漏掉一个人!” 禁卫们听罢,更加聚集起精神,向着府中四周仔细搜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有禁卫终于在偏僻的后院墙角下,林木丛中,找到了那位想要爬高墙逃生,却不幸摔下来眼看着已丢了半条命的府中管家。 “说,那婴儿被你藏去了哪里?”徐林莆将手中剑抵在了那人脖颈上,寒声问道。 “小,小少爷早就被我扔出墙去了……”有些神志不清,浑身浴血的管家,爬伏在地上诺诺说道。 扔出去了?禁卫们闻言,不约而同抬头看向了那比皇宫的宫墙矮不了多少的建筑。 不仅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你不算的聪明……”禁卫副统领挑起一侧嘴角看着那人讥讽说道。 “是,可总比死在你们这些人的刀下要强,万一,万一呢……” “在我的手里,没有万一!”随着这声冷哼,徐林莆手起剑落,斩杀了这林府当中最后一名仆人。 管家死了,院墙外查看的禁卫,除了发现地上有些许新鲜血迹,并没有发现有孩子的身影,即使这样,作为负责这次执行抄家斩杀任务的禁卫副统领,也没有显露出多少担心。 那么高的墙,就那样扔了出去,那孩子不死估计也是个废人…… 这件当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缘由,引得众人纷纷猜测扼腕的林家灭门抄家一案,转眼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以往这件被当说书一般,不知被翻了多少遍的都城稀奇事之一,经过无数岁月的冲洗后,开始渐渐的被人淡忘,以至与到如今再也没有几个人会提起。 …… 宋国西部边陲名叫沄城的小镇上,今日格外热闹。 唯一的街道两旁站满了翘首以待的边民,他们都带些激动的分立在道路两旁,眼睛不约而同望向同一个方向,那是去和刚刚扰民的荒原蛮子大战一天一夜后,得胜回来的帝国守卫边军们所必经之路。 本来边军们,抵御扰民妄图烧杀掠夺的荒原蛮子,给他们以教训,在这个边境小镇来说本不是多稀奇的事,但这次却是与以往不同,听说这次来骚扰入侵的强匪当中竟然有那荒原之国的一个世子殿下。 而且已经被边军们拿下,听说今天就要押回营地来。 这消息让终生也许不得见贵人的小镇边民,顿时有了极大的兴趣,一国的世子殿下怎么会与强匪纠缠在一起?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奇人,于是好奇的他们纷纷来在路边试要一睹那世子的风采。 等待之中,路边有一个粗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和旁边的同伴不无兴趣的聊着什么。 “你说越厥国的小世子怎么会带人骚扰我们大宋国的边境呢?这难道是有要挑起两国全面交战的意思?” “谁知道呢,不过听人说这位世子殿下才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又不通晓武艺,且毛都没有长齐呢,越厥国君何等精明的人物,怎么可能派他来直接与我们宋军交战?或许这其中有别的隐情也未可知!” “嗯嗯,这话听上去有些道理……”那人听完这话直点头道,不过他好像又想起什么,慨然反驳道:“也不对,谁说十四五岁的少年就什么都做不了,咱们边军中的那位张小闲,也是那般年纪,现在可不成了那蛮子们的克星!” 话音一落,不知为什么,站在他旁边一直听他说话的那个男人,竟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战,猛转头使劲瞪了对方一眼,噪声道:“好端端的,提起他来做什么!” 被嫌弃的人先是一怔,随即神情也有了些许异样,缩了缩身子低声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提那小混蛋,可不知怎么就顺嘴说出来了……” 两个男子之间的谈话,到此戛然而止,然后各自怀了心事,继续沉默注视前方。 时间又过去多时,从远处的车道上,终于有马蹄声和车轱辘碾压坑洼不平的道路,所发出的吱扭的声响传来。 “快看,他们来了!” 也不知是谁,指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边军队伍,大喊了一声。 这是一只约有百十人的马队,清一色轻甲护身,手持兵器,虽是个个看上去面露疲态,但那得胜而回的霸道气势却是明显。 走在队伍前面的是旗手,镶着金边的黑色旗子上写着一个斗大的褚字。 不用问沄城镇的边民们也知道,这次一定又是在这里驻扎的昭武校尉褚之怀亲自领的兵。 有着明确目的看热闹的边民们,在内心里高兴又一次能免于被蛮国强匪骚扰的同时,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在这马队中间,那正看上去行走的很快,却稳稳当当,包裹的密不透风的神秘黑色马车上面。 这车里面应该就是那位被生擒了的蛮国世子殿下了,只是包裹的如此严实,让想要一睹这位倒霉世子真容的边民们,未免大为失望。 “喂!都被生擒了,还藏着掖着的做什么,快揭了那帘子,让我们好生看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模样……” 有那胆子大的边民,大声朝着马车喊着,表达着自己的好奇和不满。 众人一听,也都齐声附和,这方里顿时变得嘈杂了起来。 矫健身姿稳坐在马背上,面露微淡喜色的边军昭武校尉,此时见众人群情激动,不仅微微的皱了皱眉。 随即,那张有着硬壳般的脸颊下意识的抽动几下,嘴里不知咒骂了句什么。 越厥,荒原之国,一个自己觉得很牛叉,而在宋国和其他诸国眼里却是有些傻叉的神奇国度。 一个资源很是贫乏,信奉不劳而获视为强的,艳羡嫉妒邻国物资丰足,时时刻刻都想要分别人一杯羹汤的荒原之国。 竟不齿的把自己的某些军卒,扮作强匪模样,寻了机会就来宋国边境野蛮掠夺,若不是在这里驻守的以褚之怀为首的宋国军人,铁血手腕,寸步不让,说不定心存侥幸的越厥大军,早就开始了大规模的进犯。 这次的偷袭掠杀,只是无数场遭遇战中的一次,事前早就有宋国的线人偷偷传回消息。 只是让首领褚之怀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截杀竟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把那些假扮强匪的越厥人,打的节节败退。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手下那个让他最是无奈头疼的小兵,无意之中抓来的一身普通平民模样的少年,竟然是越厥国老国君阮文苍最小的儿子—阮澈。 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剿匪,竟能抓获了邻国的小世子,这让一向行事机敏谨慎的褚之怀,感到了事情有些不简单。 上报军部的密报,早就已经发出,只等上面知晓情况以后,给个确切的消息出来,是留是放,照做便是。 只是现在,这个还是青涩少年的世子,却成了他手中一块烫手的山芋,打不得杀不得,还成了让手下的人名义是看押,实际怎么看就是在享受着众人保护的“宝贝”。 想到此褚之怀不禁气恼的向着一旁狠狠吐了一口吐沫,以示自己的不快。 队伍在这条小镇的唯一的一条路上已经行进了大半,两边看热闹的边民,看到那般严密的马车从自己面前跑过,却看不到那里面世子的一丝儿身影,也都禁不住懊恼的一边搓手,一边抱怨。 就在这时,在道路看热闹的众人中间,突然有两个愣头青般的半大孩子,瞅准了这会儿车子近前的边军稍不注意。 便疾步跑向那车辕处,不知死活的伸手就要将那垂着的布帘扯开,意图想要看看那里面到底装着一个什么样的人儿。 可是没等他们激动的把手伸了出去,早就有所防范很快反应过来的两厢边军,便飞速上来阻止。 “臭屁孩,想干什么!退后!” 两个熊孩子一下怔住,正犹豫着是这样乖乖的退了回去,还是冒险一次,只要揭开那布帘一道缝隙,就绝对能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东西。 就在这时,那已经半停的马车车窗里,忽然动了,有个人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 试图还要挣扎一下的两个半大孩子抬眼看时,顿时僵在那里,道路两旁看热闹的边民也逐渐的从开始的嘈杂,变得乍然安静了不少。 有两个边军这时用刀背警惕的把他们二人向路旁推开去,两孩子各自铁青了脸互看一眼,不约而同转身飞快的没入人群,很快不见了踪影。 从马车中露出的那个脑袋,巡视一般的看了周围几眼后,缓缓的缩了回去,车子挡帘依旧放下,马车照旧前行,只是两旁的看热闹的边民却不再那般随意,看到车子从自己身边远去,这才和旁边的什么人窃窃私语起来。 马车里,一身寻常越厥国人服侍,脸色微白的小世子,敏锐的感觉到了现下情形与之前的不同,熙攘吵闹的人群竟然突然之间少了嘈杂,变得有些安静? 在疑惑的看了身旁这个眉目舒朗,一路上闭目养神,直到方才才探头出去查看情况的少年之后。 好奇的试图掀开车帘一角,想要看看外面究竟是个怎样的状况。 “我劝你还是别乱动的好,世子殿下!”那和他年龄相仿,带些桀骜不驯的少年军卒忽然慢悠悠的开口说道。 “除非你想为自己惹下麻烦!比如暗箭,比如截杀……” “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暗算我,我……” “我不知道,”少年军卒一双犀利中带些纯净的目光,扫视他一眼平静说道:“而且我也不想知道,随身押送你安全到达营地是我上司的命令,我只想好好的完成,对其他的可没有任何兴趣!” 少年军卒说罢,调整了一下手里握着的,那把看上去极薄却极锋利,刀把上已经被磨得锃亮的手刀,重新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起来。 小世子脸色越发变得有些难看,他苦笑一声,无奈的看了看那人:“我感觉外面人还是不少,可突然一下子变得有些安静,难道说就因为你方才露了一面的缘故?这里的人都很忌惮你?” 少年军卒听罢,依旧没有睁眼,而是用了一副慵懒的声调回道:“作为一个俘虏,就要有作为一个俘虏的自觉性,哪怕你是越厥国的世子殿下,所以,无需你知道的事,就不要问。” “那,若是问你叫什么名字呢?这个总可以吧?” “我叫张小闲!”这次少年军卒没有拒绝,直接回答道。 “我叫元澈,从今以后我们就算是认识了!”面色依旧微白的小世子,平静的看着自己身旁的张小闲说道。 “好!”少年军卒依旧没有睁眼,淡淡回答道。